5
我的尸体被带走了。
我的灵魂却还留在我哥哥身边。
姜明朗失神地站在客厅里，看着法医将我的尸体抬走，又木然地跟着去了警局。
直到我爸妈和姜美心一起匆匆赶到派出所，抓住我哥焦急询问：
“你刚才说什么？姜美彤怎么了？”
“你这混小子，大过年的，你也要和她联起手来骗我们是不是？”
姜美心捂着嘴，泪水涟涟：
“怎么会这样？姐姐为什么那么想不开？”
我看着她的表情，只觉得一阵恶心。
她在表演什么？
明明我才是亲生的姜家女儿，明明我才是那个被他们呵护在掌心里的女孩，可一直被呵护的是她。
一切从我八岁的那年就变了。
我和姜美心是一起回来的，可他们的眼里只有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再没有我半分影子。
爸爸妈妈哥哥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隔壁。
每一年生日，他们都给姜美心买最漂亮的衣服，最好看的玩偶。
她想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可晚一天生日的我，却只有他们头天吃剩下的蛋糕，和妹妹玩腻了淘汰下来的旧玩具。
我抗议，可得到的是什么？
爸爸嫌恶的表情，妈妈头疼的模样，以及哥哥毫不掩饰的愤怒。
“姜美彤，你已经得到很多了，你让让妹妹怎么了？”
“美心够可怜了，好不容易过一次生日，你那么计较干什么？这不是有玩具的吗？”
“彤彤，大的要学会让小的，你看你哥哥，每年都不和你抢，你就不能学学明朗？”
听着爸爸的话，我看着比我大三岁的哥哥，心中觉得委屈。
“可是，哥哥是男孩子，他喜欢的我本来就不喜欢。”
可我喜欢的，姜美心喜欢。
我不抢哥哥的，但姜美心会抢我的。
我五岁时候最爱的连环画，她不打招呼就拿走，没一个小时就涂得乱七八糟，然后自顾自地坐在那里哭，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
“爸爸妈妈，我不小心把姐姐的书弄花了，姐姐会怪我的哇哇哇……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爸妈宽慰我：“妹妹还小，只是一本画册，回头我们再给你买新的，你别怪妹妹，啊。”
“可是爸爸妈妈，这是你们送我的生日礼物……”
哥哥抱着妹妹，不耐烦地道：“不就是一本画册，外面要多少有多少，你至于吗？”
当年才九岁的我被哥哥恶劣的态度吓到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一边哭，一边趁着爸妈不注意将鼻涕眼泪抹在那连环画册上，这才怯生生地将画册递给我。
我不接，嫌恶地轻轻推开。
我没用力，可那画册却突然甩向了角落，看起来就像我狠狠甩开的一样。
爸妈瞬间就怒了。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听话？一点小事就发脾气，你能不能学学你妹妹？”
“本来打算明天给你买本新的，你竟然这么不知好歹，当着我们的面也敢欺负妹妹了，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得欺负她欺负成啥样？滚回去面壁思过，不认错不准吃饭！”
哥哥抱着妹妹，从我身旁路过，冷哼着扔下一句话：“你要是有妹妹一半懂事，就不会给爸妈添那么大麻烦！你为什么要和妹妹一起回来？你就该死外面！”
6
九岁的我从未想过这么恶毒的话会从亲生哥哥的嘴里说出来。
小小的女孩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被全家人背叛了，抱着肩膀瑟缩在角落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时候的我觉得一切都不对劲，可我不知道该怎么破局，我只知道，我表现得听话点，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会对我有点好脸色，我一旦反抗，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们会把我关起来面壁，会断了我的吃食，能让我饿上三五天，直到想起来还有我这号人，或者我去道歉，才会重新让我上桌吃饭。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样子，好像我的存在带给他们的是耻辱。
我在这个家过得很压抑。
我不是没想过离家出走。
那个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如果不见了，他们会惊慌，会害怕，会后悔没有好好待我。
可事实是，我在外面流浪了整整两天，竟然没有人来找过我。
还是一个好心的大姨见我可怜，把我送到了派出所，爸妈接到电话后才知道我竟然整整两天都没在家。
姜美心一直在他们身边，他们就直接问我哥。
而姜明朗是这么回答的：“我怎么知道？我以为她又像以前那样野到哪个同学家住。她又不是没干过这个事情。”
他的这句话，直接给我定了罪。
我把爸妈领回家后，第一件事不是洗澡换衣服，而是被他们按着跪在屋子中间，质问我什么时候跑去别的同学家住过。
可是爸爸妈妈，那一个星期，我是跟着学校的竞赛团队去参加省外的竞赛了，你们明明得到通知了的呀。
我的申辩无人倾听，我再次被罚跪在客厅里，不允许吃饭。
姜美心给我端来了一碗滚烫的鸡汤：
“姐姐，你就认个错，爸爸妈妈会原谅你的。毕竟这次你确实做得不对。”
她说着，背对着爸妈，在鸡汤里吐了口唾沫，凑到我面前：“这是我亲自给你熬的鸡汤，你喝点，别伤了身体。”
我看着鸡汤表面上漂浮着的液体，恶心地偏过头去。
但下一秒，姜美心尖叫一声，将鸡汤往自己身上倒去。
她对自己真的狠，我看到她那双白嫩的手臂上立刻泛红。
但她疼得五官皱起来了还强笑着冲着奔过来的爸妈解释：“别怪姐姐，可能是我炖的鸡汤太难喝了。姐姐不是故意的。”
妈妈喊叫着带着她去卫生间冲凉水，我哥过来一脚踹我胸口上：
“姜美彤，美心心疼你好几天没吃饭，特意下厨熬了这一锅鸡汤，亲自端到你面前，你就这么对她的？”
啪！
我爸举着手，看向我的眼神异常失望：“姜美彤，我对你太失望了！”
我捂着被打疼的脸和胸口，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两个变得陌生的亲人，眼泪直流。
十岁的我终于明白，我在这个家是不被疼爱的。
他们需要的是听话懂事的姜美心，而不是又笨又懦弱的姜美彤。
7
我需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
我努力攒钱，想给自己买个小房子。
我早就做好了离开他们的准备，只是我没想到，我刚买下这套房子，我就被查出了癌症。
是一颗长在大脑里的肿瘤，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恶性晚期了。
原本没有多久时间可以活了，可系统突然绑定了我。
系统说，我只要能将我爸妈和哥哥的好感值攻略到及格线，我就可以得到一次系统治疗的机会。
我想活。
即便我对爸妈和哥哥失望了很多次，我依然有一些希冀，我以为六十分简简单单，所以毫不犹豫答应了和系统的交易。
可我错了。
我的攻略值，从最初的数值59，一路下跌，直到归于0。
系统会给我最后三天时间进行挽回，哪怕好感值能上升一点，我都可以继续攻略下去。
可三天后如果数值不变，我的任务将失败。
我原本以为，我会直接死亡。
没想到倒计时归零的时候，我再睁开眼，又重新来过。
但这次的时间，往后推了三个月。
我重生了八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还要晚。
时间不定，是根据我上一次的表现来决定的。
好感值掉得越快，我再重生的时间就会越晚，想要挽救的机会就越渺茫。
到这第九次，我再次重生回来，距离过年已经只剩下了半个月。
而初始好感值，只剩下了可怜的10点。
我这最后半个月，一直苟着，没去做任何尝试挽回他们好感值的事情，哪成想，就这样也是隔两三天就掉一点。
眼看着已经快没了，我最后挣扎了一下，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爸爸妈妈哥哥，今年除夕陪我过最后一个除夕吧，我活不过明年了，只希望最后一个团圆日，能再见见你们。”
我得到了他们的秒回。
也得到了最终的结果宣判。
我彻底死心。
我悲哀地发现，最后我能做的事情，竟然是回这个我自己买下来的老破小等死。
一声极度悲坳的哭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妈妈扑在我痛苦面容的尸体上嚎哭，脸上全是后悔和不敢置信。
我漠然看着她的表演。
妈妈啊，你又不爱我，你在演什么？
8
姜美心和我哥上前扶住几欲晕厥的妈妈。
“妈妈，你哭坏了身体，姐姐会伤心的。”
姜美心轻声宽慰，细心地掏出纸巾递给妈妈。
我妈悲痛难以自已。
“不，她不会伤心的，她会怪我，怪我为什么以前对她不好……”
我哥虽然没想到我真的说死就死，一整个晚上都异常安静。
可听到我妈妈的话，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反驳：
“那都是姜美彤自找的，又不是我们不……”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我哥哥的话。
我妈举着还在发抖的手掌，厉声呵斥：
“你闭嘴！你最没有资格说她！要不是当初美彤死命拉住你，你早就死了！”
我妈妈的话让我哥愣在原地。
我站在我哥身后，愕然地看向妈妈。
她竟然记得那件事？
那年我七岁，我和哥哥被送到乡下过暑假。
夏季天气变化很快，我们本来还在山上跟着别的小伙伴放牛，雷雨说来就来。
我们听到打雷到下雨，拢共就几分钟。
山路曲折，我们看不到路面，就在这过程中，哥哥突然脚下一滑，顺着路坎就滑了下去。
我本来走在哥哥面前的，姜明朗掉下去的时候抓住了我的脚，也把我拽了下去。
我们俩幸运，跌在了一块凸起的平台上，山壁上全是粗壮的藤蔓，抓着也勉强能稳住自己身体。
那下面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暴雨之下河水的水面正在快速上涨。
没多时，河水就涨到了平台上，很快就淹到了我们的小腿上。
强劲的水流将我们带得站立不稳，姜明朗害怕，想要往上爬。
可到处湿漉漉的，他根本抓不住藤蔓，没两下就从上面摔了下来。
他害怕，手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手，一边大喊一边哭。
我也害怕，哭得比他还大声。
我将藤蔓卷住我的身体，然后死死抓住姜明朗的胳膊，根本不敢松手。
那个时候我还很依赖姜明朗，完全没想到他当时的行为压根没顾虑我的死活。
我只知道，如果我松手了，我们都会死。
好在这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上面就有大人挂着绳子下来将我们俩给救了上去。
也是从那天开始，姜明朗对我就开始逐渐冷淡厌恶起来，动辄就骂我，我却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现在想来，当年大我五岁的姜明朗是无法接受自己当时的卑劣，将这份恼羞成怒算在了我的头上。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我随时有可能告诉别人，当初他为了活命牢牢拽住我，完全没想过七岁的我能不能承受那些力道。
他不愿意让这些人知道他的不堪，所以慢慢地，将这份不堪变成了我的见死不救。
但显然，他的小心思大家都知道，只是之前从来没人点破。
我看着妈妈的愤慨，笑着抹了把眼泪。
原来你们都知道，但你们却配合着他欺负我。
9
姜明朗什么时候被这么打过，当即脸色涨红地指着其他人吼叫：
“你们呢？你们又好到哪里去？”
“你们不也天天无视她，欺负她吗？我是跟着你们学的！”
爸妈被我哥突然的指责弄得发懵，姜美心脸上也是不敢置信。
“哥哥，爸妈也不是故意的啊，明明是姐姐……”
姜明朗嗤笑一声：
“心儿，你是后面来的，你不了解过往。这些事情他们都没说过，因为他们不敢说！”
“你们敢当着姜美彤的面 ，坦诚地告诉她，她当初是怎么被人贩子拐走的吗？”
我爸妈脸上的愤怒迅速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心虚地低头。
我愕然，我当初被拐卖，原来是另有隐情吗？
姜明朗似乎被我妈那一巴掌打破了什么枷锁 ，他指着我的尸体，道：“当初你们俩闹离婚，谁都不想要她，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把她带到大街上，两个人各走一边，让她去选，她跟着谁，谁就抚养她。”
我想起来了。
姜明朗差点被水冲走后，家里爆发了好几次争吵。
我年龄小，听不太懂，但大概明白，好像是因为他们太忙把哥哥放在乡下才造成这个事故的。
妈妈指责爸爸天天出差。
爸爸骂妈妈每天只知道应酬谈生意。
似乎带孩子是他们彼此之间最大的负担。
再然后，他们就不怎么说话了，每天给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
“彤彤，你记得选你妈妈，你妈妈有钱，不会亏待你的。”
“彤儿，你爸爸最疼你，每次出差回来都给你带玩具，你得感恩卡，记得选爸爸好吗？”
我看着他们，很不解地发问：“可是爸爸/妈妈，你不喜欢彤彤吗？”
每每这个时候，他们都会陷入沉默，并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我选择另一个人的原因。
再后来，他们想了一个办法，让我自己选。
他们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把我带到了市区最繁华的十字路口，然后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他们想看看我会下意识跟着谁。
可我当时只想到老师教的安全知识：和大人走散就在原地不要跑，等大人回来，或者去找帽子蜀黍。
我没有去找帽子蜀黍，因为我不认识路。
我就站在原地，乖巧地等啊，等啊，等爸妈回头找我。
我从早上等到天黑，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等得坐在花坛边睡着。
他们也没回来。
而我睁开眼，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小黑屋子里。
我的身边全是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姜美心，也在其中。
我被拐走了。
10
“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爸妈的脸色很难看，眼神闪躲。
姜明朗冷笑，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他不介意再撕扯下一层皮来。
“你们当然不是故意的，你们是有意不想要她而已。”
“你们那个时候还在庆幸，妹妹没有去找你们对不对？”
“我还记得那天你们都很兴高采烈地给我打电话，说妹妹被对方带走了，我可以跟着你们了。”
姜明朗语气讥讽，脸上更是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只觉得心中寒凉。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那天迟迟都不愿意回来找我。
我还自责了很久，懊恼自己为什么要睡着。
无数个夜里，我都会在梦中惊醒，想起来的都是因为自己任性而弄丢爸爸妈妈和哥哥的事情。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们压根就没回来找过我。
姜明朗并不想放过他们，他继续输出：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让你们报警去找妹妹的吧？你们嘴上答应，可却是在敷衍我，一直等到两天后碰面，才知道妹妹真的丢了！”
“要不是警方早就盯上了这群人贩子，就你们那个无所谓的态度，妹妹怎么可能找得回来？”
我笑了，眼泪一直在流。
连着一个星期，我待在那个非打即骂的环境里，战战兢兢地熬着，每天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爸爸妈妈一定在努力营救我的念头。
原来他们竟然从来没有上心过。
我那一个星期，竟然全是自我感动。
可笑啊，我从来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想看下去了，很想离开，可那股力量并不放过我，我走不出这个房间，只能继续看着他们丑陋的表演。
我爸脸黑了，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行了，我们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
姜明朗嗤了一声，还要继续说，我妈突然暴怒吼了一声：
“你有完没完？我们都知道自己当初做得不对了，你还要怎样？”
姜明朗嘴巴微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开口。
我觉得很悲哀。
他们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我从来没听到过一句道歉。
以前我活着，他们看到我，就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不想道歉也就罢了。
现在我死了，他们依然没有道歉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人死账消吧。
反正死去的我也听不到了是吗？
姜美心搅着手指站在几人身后，默不作声，反常地没有说一句话。
11
我的死亡原因很清楚，就是脑癌复发了导致的死亡而已。
将我的尸体交给我爸妈的时候，交接的小姐姐忍不住吐槽：
“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当父母的，孩子病了十来年，竟然一无所知，任由它发展。”
“这姑娘要是早点进行治疗，做了手术，恐怕还能健健康康地多活几十年。”
一家人的脸上都讪讪的，没有搭腔。
他们火速接走我的尸体，在最短时间里联系了殡葬队，火化，下葬，一天内全部完成。
我全程跟在姜明朗的背后，木然地看着他们处理着我的后事。
昨天他们在我尸体前面大吵大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我以为他们至少唤起了一点点对我的良心。
没想到并没有，他们依然害怕看到我，包括我的照片。
在外人面前演得如何情深，在背地里的时候，他们一进门就吩咐家里的阿姨：“去把彤彤的东西全部收拾出来。”
打扫卫生的阿姨为难地在客厅里站着，迟迟不愿意过去。
我爸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姜美心在一旁打圆场：“阿姨，只是收拾点衣服照片之类的东西，你放心，姐姐不会怪你的。”
阿姨却摆摆手，给自己辩解：“先生太太，几天前二小姐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送给外面收破烂的大姐了。”
“什么？”
一家人显然没想到这一茬。
姜明朗第一个掀开阿姨，冲到我的房间，暴力拧开把手，狠狠一推。
空荡荡得近乎没有住人的房间呈现在他的面前。
我哥脸上闪过慌张：“她……她收拾了多少东西丢？”
阿姨掏出手机：“我拍下来了，没多少，就两个袋子。”
我爸看着那张照片，迟迟不语。
我妈却在一旁大喊：“不可能，我们每年给她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只有两个袋子？”
那两个袋子，就是普通的垃圾袋而已，很小，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
我哥涩声地指着自己刚打开的衣柜：“这些东西还在。”
那些他们送给我的衣服，玩具，全部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柜里。
看着那些衣服，姜美心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我妈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
显然，她也认出来了，这些衣服全是当初姜美心淘汰下来的。
而那些玩具……
看着每一个玩具上面写着的“姜美心”三个字，家里的人一阵沉默。
原来，所有的玩具也都是姜美心淘汰下来的旧玩具。
里面竟然没有一件是属于我的。
姜美心站在屋子中央，盯着三个人审视的目光，强制镇定：
“我……我这些都是哥哥和爸爸妈妈做主给的……我没有欺负姐姐。”
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爸妈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些，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姜美心说得没错，这些东西确实是他们当初做主塞给我的。
怪不得姜美心。
姜明朗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沉默地转身离开，冲出了家门，完全不顾身后我妈对他的呼喊。
但很奇怪，我这次灵魂居然没有跟着他离开，而是被困在了这个家里。
我郁闷不已，但也只能接受现实。
12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异常怪异，我在三个人身边飞来飞去，时不时地伸手戳一戳他们的脸，玩玩他们的头发，或者在他们耳朵边吹一口气。
但自始至终他们毫无动静，压根察觉不到我的存在。
我玩了一会儿就累了，无聊地趴在姜美心的背上，看着这一家子脸上的调色盘，有点想笑。
他们在想什么？
还有姜美心，你在抖什么？怎么一副害怕的模样？
当初在小黑屋里的时候，你是最勇敢的那个呀。
是的，在被拐走的那几天，姜美心是我们那一批小孩里最敢说敢做的孩子。
人贩子要我们去乞讨，不去就打，好几个小孩都被打哭了，她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和人贩子讨价还价：
“叔叔，打人多累啊，我来帮您，您在一旁歇着就好。”
人贩子乐了，竟真的将手中的鞭子递给了她，笑呵呵地走到一旁看乐子。
姜美心人小，那鞭子在她手里看起来非常的重，但她下手一点都不轻。
所有人都挨了一遍，包括我，疼得我连惨叫都失声。
人贩子多少有点顾虑，害怕把我们打死了没人给他们去要钱，骗钱，手下留了分寸。
姜美心仗着人贩子为了看戏给的特权，是真的将我们往死里面打。
但效果很明显，原本被人贩子打了两天都不愿意出门的孩子，当天就哭着抢着要出去乞讨，去骗钱。
只要不和姜美心在一起，干什么都行。
人贩子很满意，当天就给姜美心奖励了一碗红烧肉，看得所有孩子又眼馋又害怕。
我也害怕，我也想离开，但姜美心却仿佛紧盯着我一般，告诉人贩子，我长得好看，出去乞讨很容易被认出来，要留在小黑屋里，以后卖到山里去。
人贩子觉得有道理，竟真的没让我出去，每天只是把我关着，并吩咐姜美心不能打我。
皮肉打坏了，就没人要了。
姜美心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用了不着痕迹地折磨方法。
她拿了纸巾，全部打湿，一层层地往我脸上盖，看着我痛苦地挣扎，她笑得很快乐。
我不是没反抗过，可我只推了她一把，人贩子就过来将我一顿拳打脚踢。
我差点被打死。
第二天姜美心再对我做什么，我都不敢再反抗，我不想挨打，我想活着。
爸妈或许在等我。
而这样的折磨，在第七天，终于等来了曙光。
有人来解救我们了。
在警察局里，无数小孩被一个个领走了，只剩下我和姜美心。
我在等我爸妈，而她，却是孤儿。
我不同情她，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她活该是个孤儿。
但后面的事情，却让我发现，我幸灾乐祸得太早了。
我爸妈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先去见了姜美心。
等我终于见到他们时，他们给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彤彤，心儿这几天一直在保护你，我们决定替你报恩，领养她。”
13
总之，姜美心被领养了，第二天就上了户口，心儿变成了姜美心。
我很多次想要告诉我爸妈那段时间的事情，可我爸妈并不想听，每一次谈论这个话题，他们都会很快回避这个话题，实在回避不了，他们就会搬出这么一句话来：
“心儿比你还小，都能努力保护你，你怎么就那么不懂得感恩？”
我张口结舌，而回头，是姜美心得意挑衅的眼神。
我以前以为是姜美心给他们洗脑了。
而看着他们处理我尸体的方式，我才发现，他们其实压根就不在乎。
我走失的原因，被找到的过程，都让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做父母是失败的，是失职的。
我的存在，就是在提醒他们犯下的错。
所以他们宠着姜美心，用一层“心儿保护过我们亲生女儿”的谎言，来让自己的目光转移。
似乎对姜美心越好，就越能减轻他们心中的愧疚感一样。
我觉得没意思透了，无聊地掰着手指头。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啊……
这已经第三天了。
我没离开，但我哥回来了。
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相册，一本日记，还有一个破旧的小熊玩偶。
他竟然将这些东西找回来了。
看着我爸妈和姜美心，我哥一声不吭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的气氛太压抑了，我不想待着，干脆也跟着我哥去了房间。
我想看看，他翻完我的日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房间里，我的日记本被摊开放在桌子上。
那本日记很破旧，是我六岁时候就收到的本子，上面用稚嫩的笔，记录着我大大小小的事情。
但这本日记只记录到我十岁为止。
那个时候我获得了系统，也没了记录的心情。
因为系统可以帮我记录影像。
但就这几年，也足够了。
我记录了他们如何忽略我，哥哥如何欺负我，姜美心如何在无人的时候虐待我，爸妈如何偏心姜明朗和姜美心。
一桩桩一件件，用最稚嫩的笔触，记录下最伤心的往事。
而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了这么一段话：
“医生姐姐说，我脑子里长了东西，快死了。我不害怕，我很开心，我可以离开了。爸爸妈妈和哥哥不爱我，挺好的，至少我死了，他们不会伤心吧。”
我哥忽然捂住胸口，低声啜泣。
日记本上的文字被滴落的眼泪洇开，留下一个丑陋的印记。
我很不高兴，怎么到了最后，都不好好珍惜我的东西啊？
后面……
后面我不知道了，我忽然觉得很困，沉沉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看到的是姜美心被丢出屋门的一幕。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从容和讥诮，脸上全是怨恨。
我爸妈指着她的鼻子恶声相向：“滚！如果不是你那么虐待彤彤，她怎么会养成那样懦弱的性格！”
姜明朗站在我父母身后，脸色阴翳，一声不吭。
姜美心冷笑着，提着一个小包，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餐桌上依然放着四个碗。
原本姜美心坐的位置，现在放上了我的遗照。
14
“今天是彤彤的头七，我们好好地给她道个歉吧。”
姜明朗忽然提议。
我爸妈悲戚的表情一僵，终究是没说话。
姜明朗将他们表情看在眼里，转过头，轻声道：
“妹妹，对不起， 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保护好你。”
原来今天竟然是我的头七。
我漂浮在半空中，看着他眼中的悔意，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接受这份道歉，他们对我做的事情，我没办法和解。
可惜我说话他们也听不见。
我只能被迫听着，并祈祷赶紧让我离开。
我虔诚地对着窗外许愿，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几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我爸妈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哥。
我哥嘴角也有白沫，他哈哈笑着，看着在地上不断挣扎的中年男女，道：
“爸妈，这是我们欠妹妹的。你们不想道歉，就下去亲自赎罪好了。”
“我们早就烂透了，我能做得不多，也就是亲自监督你们，下去找到妹妹，亲自给她说一声对不起。”
“我不敢祈求她能原谅我，我只希望，我能最后尽一个哥哥的责任，做点让她开心的事情。”
说着，姜明朗的嘴角又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液，我爸妈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此刻正挣扎着去拿手机。
我哥显然中毒并没有两人深，他将手机抢了过去，直接扔进了餐桌上的汤里浸泡。
就在他想扔掉自己手机的时候，一个视频弹了过来。
我看到姜明朗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他接听了。
手机里，那边弹出了姜美心惊慌失措的表情，而她的背景里，是正在熊熊燃烧的房子。
“哥！救我，救救我！我被人绑架了，这里起火了！”
可是，她被绑着，无法逃出去。
我哥咧着嘴，偏过头看向院子。
那里，原本的杂物间此刻浓烟滚滚。
我愕然，他把姜美心绑在那里了？
姜明朗将镜头扭转，对准正在燃烧的院子，手机里的姜美心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面容，随即就是扭曲的大骂。
姜明朗再次吐出一口黑色血液，将手机缓慢又坚定地，扔进了菜汤里。
他趴在桌面上，奄奄一息。
屋外，滚滚浓烟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随着惨叫声渐停，屋里的三个人也慢慢落下了呼吸。
我全程看着，除了惊讶，并没有过多的感伤，甚至有点快意。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死亡，我的面前，终于出现一道白色的光门。
我下意识地往那边走去。
“彤彤！”
身后忽然传来了姜明朗的声音，我回过头，看到他拦着三个癫狂的人影，流着泪。
“走吧，如果还有下辈子，别遇到我们了！”
爸妈疯狂地撕扯着姜明朗半透明的身躯，姜美心怨毒地看着这一家人，突然想要冲过来，被姜明朗一把抓住。
她不甘的，凄厉地叫唤着，眼睁睁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进我的光门，绝望地回头撕扯我哥的面容。
我走过长长的光道，艰难地挤过一道窄门。
朦胧中，我被一双温柔的手托起。
“老婆你快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隐约中，我听到了一个女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宝，以后你就叫安乐，平安，喜乐。”
我笑了，这一世，我似乎遇到了一对把我捧在手心里的父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