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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好久不见

发表时间: 2024-11-21



1

二十四岁的我如何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能够再次重返十七岁。

毕竟那是我最黏稠恶心,梦魇般的十七岁。

只是,最没有想到的或许就是,那里还多了一个人。

十七岁的我自己。

我第一次以二十四岁的自己见到她时,她正巧经历完一场新的凌辱。

昏暗幽深的小巷,头顶上的路忽明忽亮,她晦暗不清的眼底,倒映着一张与她神似如双生的面容。

可惜在这样环境优秀的作案地点,她不可能看得清我的样子。

我当然知道我的打扮很奇怪。

我一身风衣,是在无人公园的椅子上顺走的,只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十二月,对于只穿着一身囚服的我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

所幸她也好不到哪去——

头发乱糟糟的,有些已经被扯到结成梳不开的团,身上的校服不少脚印,不用仔细去看也知道脸上的淤青和伤口是什么样了。

她就这样颓乱麻木地坐在小巷深处,我也就这样淡漠平静地插着口袋与她对望。

「不回家吗?今天是你妹妹生日吧。」我开了口。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我那个没用的吸血鬼妹妹生日。

那个在我第一次反抗霸凌者的时候,毫不犹豫帮他们拍下我熟睡时裸照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终于垂下了眼,颤抖的眼睫毛掩住所有情绪,「你为什么会知道。」

十七岁的她比我想象里还要镇静,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从我身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我精确又迅速地卡住了她那只从背后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当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她想掰过我的肩膀,迎着路灯的光看清我的长相。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我如她所愿转过身说:「你好啊陈星伊。」

我顶着一张和她如同共描摹的画作的脸,勾唇一笑继续说:

「不巧,我也叫陈星伊。」

2

陈星伊——我决定就这么称呼她。

我们在便利店吃着碗面,陈星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试图从我的样子和神色里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那我要怎么称呼你?陈星伊,二十四岁半?」

「星星。就先这么叫着吧。」说完这句话,她愣住了。

她彻底对我穿越的事情深信不疑。

因为星星是外婆给取的小名。外婆说,我们星星是最幸运的小孩。

因为我出生的那天,双鱼座流星雨划过天际。

外婆顶着父亲的冷落厌恶,顶着爷爷奶奶的嫌弃,顶着亲生女儿死在手术台上最后悲凉的一眼,给我取下这么一个名字,陈星伊。

否则我该是叫招娣,盼娣,迎娣。外婆这么说。

可是外婆在我五岁那年就离我而去,全然不知她的星星从未有一刻真的拥有她所言的幸运。

我一度以为我爸因为我不是男孩才会不爱我。

看着笑颜如花的继母牵着比我小一岁的妹妹,我明白了。

原来他只是不爱我妈。

初中,我因为性格内向话少被霸凌的时候,他们忙顾着四处借钱给妹妹入读全市最好的初中。

我爸喝醉了酒几巴掌连着扇向我,也就是那晚,他将我鼓起来的所有勇气扇了个稀碎。

我那个妖艳的继母,假惺惺地问我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呢。然后引来我爸更大的怒火,将我踹到口鼻出血。

我那个含着爱长大的妹妹,就站在远处嬉笑着看我。

高中,霸凌者阴魂不散,她们对我说——好久不见啊。

领头的乔姗拿着我的裸照笑问,「猜猜看,这是出自谁的手?」

我疯了一样地扯着我妹的头发质问,我爸得知后只是一把摔开了我,和继母商量着。

——还嫁得出去吗?只要瞒住了,彩礼不会少吧?

我终于闭上了眼。

3

十七岁的我被逼到绝境也不会选择自杀间接性帮助所有恨我的人,将陈星伊这个晦气鬼的名字亲手除去。

名字是外婆亲自取的,生命是妈妈永生长眠换来的。

我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早就被没收了。

遥遥回想,我忍气吞声渡过高中,在逆境中正常发挥考上大学,如愿成为一名护士。

高三时遇到陆琛,他护着我如愿度过安全的一年,我才能拥有让伤口结痂的时间。

毕业后我接受长时期心理治疗,也因为心有余悸学习了防身术。

我真的以为,陈星伊的新人生可以开篇了。

直到我收到一份血书,一份死亡威胁书。

原来乔姗成为了一名知名作家,她在镜头前泪如雨下,说这本书以她中学被霸凌的经历改编。

网友和书粉立时被正义冲昏头脑,捕风捉影地找到了那个所谓的「霸凌者」——我。

无尽的跟踪,威胁,网上疯传我的身份证照片,地址,日夜响彻的电话铃声,短信不间断袭来不堪入目的咒骂诅咒。

我收到领导发来的开除通知,我收到恋爱七年的陆琛发来的分手短信,我收到妹妹落井下石传来当年的裸照。

我不肯也绝对不会崩溃自杀,如他们所愿坐实莫须有的罪名。

可她穿过互联网层层叠叠编织起来的牢笼,笑面迎迎地对我说——

好久不见。

你不会真以为你的旧人生可以翻篇吧?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看到乔姗朋友圈发的照片,是她勾着一个俊美男人的脖子笑得明媚。

我的前男友陆琛。

——那个出现在我被霸凌的高三时,意气风发、温柔和煦的少年,那个告诉我他会保护我直到永远的陆琛。

我好像隐约知道为什么高三那年他会喜欢上自卑、人人唾弃的我了。

没什么好问的了。

我将刀放进帆布包里,然后满怀笑意地出了门。

就这样,我敲开了乔姗家的门。

利落干脆,我捅了几十刀,丝毫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她像野狗一样趴在地上求饶,眼泪鼻涕混着血水溅起来,那个高高在上的乔姗原来也会怕死。

我终于笑了出来,癫狂地躺在血泊中扯着嘴角大笑。

我笑出了眼泪,滴落在我荒唐可悲的二十四岁人生里,化成晕不开的浓墨。

只有一点我最最最可惜。

我还没来得及杀陆琛,我爸,继母,妹妹,还有其他霸凌我的人。

或许外婆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是幸运的孩子。

就算没有普度众生的神对我心软,没有手下留情的天道对我疼惜,也没有人愿意将我拖出地狱。

都没关系。

我知道你的所有欲言又止,我知道你承受的所有,我知道你所有眼泪的温度,我知道你床下的梦魇是何等模样。我知道,我都知道。

陈星伊。

我成不了你的救世主。

但我会做你仅此的刀刃,将你从命运的手中剖出来,藏在无人可知的梦境边。

4

刚来这我就送了陈星伊一份礼物。

我给我们的好爸爸发了一条信息——他和妹妹的亲子鉴定书,还有一张继母与初恋情人热吻的旧照。

——鉴定结果,确认无血缘关系。

而这张早年的旧照,就被她藏在化妆柜的最里面。

我能知道这个秘密,还真是多亏了她在我拒绝将妹妹引荐进我工作的医院时,狠狠砸在我头上时掉落出来的。

因为她藏得太快,所以我也记得很深。我让陈星伊偷出来,看清照片之后我笑到不行。

陈星伊不解,「可这份不是假的吗?」

「嗯。」我点点头,编辑短信,「就是因为是假的,他才会疯了一样去猜忌。」

摁下发送。

那就看看这对同林鸟情有多深吧。

5

惊天动地的哭声吵醒了我。

我这几天都和陈星伊睡在一起,我来的时候什么也带不成,自然不可能有钱。

她下身准备出去,我拉住她。

「你先听。」我说。

我爸,那个叫陈华的男人歇斯底里地骂着继母林艳,什么「婊子」「贱鸡」「破鞋」不堪入耳的脏话都被他扯了出来。

林艳哭得撕心裂肺,喊着什么老公求求你,还未听清楚几句就是各种震耳欲聋的响声。

陈迎怡,我的妹妹。也哭着哀求,可后来就不是哭声,而是巴掌声。

「他妈个逼的!你们两个贱货!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们,林艳你敢她妈绿老子!老子替别人养女儿!」陈华怒火攻心地嘶吼。

陈星伊按照我说的开了门。

好一会,她再次进来,将手机递给我。

我看着录像——果真一片狼藉,陈华砸了客厅几乎所有可以砸的东西,林艳那个女人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号啕大哭。

她的两边脸高高肿起,鼻血流了下来,全无往日的性感与魅力,身上的衣服被他拖拽到露出内衣挂着。而陈迎怡被他踹到捂着肚子哭。

陈星伊迅速扑上去护住她,泪如雨下,我见犹怜:「爸爸!您不要打了!无论怎么样,妹妹也是您养了十七年的孩子啊!」

就是这句话,将陈华一个男人的自尊摁在地上碾,提醒他,他是一个替人养了十七年孩子的蠢货。

他登时气得双目通红,一把扯开陈星伊,扯起陈迎怡就是扇。

「爸爸!爸爸!救我!妈妈救我!」我的妹妹哭着大喊,可却看到她的妈妈畏畏缩缩地躲着,生怕火燃上身。

陈星伊拿起手机大喊,「爸!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啊,不要打了,妹妹一定是亲生的!只要去检查一次就知道了!」

陈华终于开口,「还是你懂事。」

做得好。我放声笑了出来。

林艳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她方才的所有辩解都成了这时候最好的催化剂。

「陈华说,明天就去查。」陈星伊喂了我一口橘子。

我点点头,「嗯。」

「他比我想象中还要生气。而且他为什么没有起疑心?」

因为我还发了一条信息。

——陈华,还我女人。

以初恋情人的口吻。

6

乔姗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大桥边肆无忌惮地抽着烟。

这是我来到这儿的第四天。

天色昏暗,桥边更是寥寥无人。她看了一会才认出我,因为是晚上,所以她并没有分辨出我不同于陈星伊的稚嫩青涩。

她扯住我的头发,狞笑着,「我还说你这几天怎么硬气了,还敢反抗了,抽烟都会了?」

「来,吃下去。」乔姗抽走我手中的烟,笑得狡黠。

她一点也没有变。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我是成为杀人犯以前的我,大概会因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而浑身发抖,因为恐惧而战栗。

偏生我见过她血肉模糊,卑微哀求着的样子。

她见我只是幽幽地看着她,有几分慌张,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就在等这一巴掌。

我扯过她的领子就是一巴掌,拖着她的头发扯到河边。

「陈星伊你他妈个贱…」我把她摁进湖水里,十二月冰冷刺骨的湖水冰冷刺骨,我也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在她快要溺死的边际,我将她拉了出来。

看着她死白的脸,我回想起第一天来时陈星伊头上的伤,那没有完全干涸的血黏在头发上。

我将她甩到旁边,她大口大口呼吸着。

「好久不见啊,乔姗。」

我的手在颤抖——因为过于兴奋。

乔姗,好久不见。这次终于是我先向你说出了这句话。

好久不见的意思是,游戏开始。

我慢悠悠点燃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居高临下地睨着乔姗。

「你可以去报警。因为我是正当防卫。下次见,期待吧。」

我哼着歌笑着走远,心情大好地回味她最后怒目瞪向我的那一眼。

那叫不甘。

7

我可没有食言,我的下次见,就一定会见。

我代替了陈星伊去上学。她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然后别扭地看着窗边不说话。

我抽走陈迎怡这几年从陈星伊这偷走藏起来的钱递给她,「去图书馆吧。」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咬着牙。

我转身准备走的时候,陈星伊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角。

她微微蹙眉,面上氤氲着我道不明的神色,欲言又止。

我听到她纠结地和我说:「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真知棒。」

我明白她是在说——

注意安全,我等你回家。

忽然鼻尖酸涩。

于是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嗯。要什么口味?」

——我说的是,好,等我回家。

她诧异地眨眨眼看向我,然后也笑了,「...橙子。」

我说,「下午他们不在家,我会敲六声门。听清楚了再来开,知道吗?」

「好。」

我真实地穿上了高中校服,化着淡淡的妆遮掩去与少女陈星伊不同的地方,踏进了我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被扯入的地狱。

这个时候才是高二下学期,陈星伊没有被拍下裸照,也还没有遇上陆琛所谓的救赎。

课间乔姗以人多壮胆,全然不管那天被我如何狼狈地摁入水中。

她领着我个个熟悉的旧人,将我围堵在女厕。

「陈星伊,那个贱人是你姐吧?」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脸,然后饶有趣味地滑开手里的打火机。

「和你长得真像啊。」

原来她傻到这种地步啊。我忽然就笑了。

她扇了我一巴掌,接着扯起我的头发点燃。

我低垂着头,任由火色爬上我的发根。

「来,星伊。」乔姗似笑非笑地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到男厕门口。「从这进去的第一个男生,你要学着母狗发情一样,求他要你,明白了?」

这时候正在上课,几乎不可能有人来厕所。

「听着啊。你给他在里面口一次,让他帮你录下来,知道吗?」她捻着我烧焦的头皮狠狠摁压,痛感瞬间侵蚀了我。

我浑身颤抖,泪水流落,「不要...乔姗,我求求你...」

她一脚踹向我的下身,「你是个什么货色?也配求我?」

其他女生笑开来。

真的有男生走进厕所——

是陆琛。

他的眼神和气质不像十七岁。

反倒像...和我恋爱七年的那个陆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