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桃花落，锦书难托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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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桃花落，锦书难托全局》精彩片段

立后那日，众人拜见帝后，皇帝在殿下寻找周韶的面孔。

她无喜无悲，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着大礼，甚至与其他妃子的脸孔混杂在一起，她们木然的表情并无区别。

当夜，皇帝忽然起了去看看周韶的念头，然而这个念头尚未完全形成便被打消。

大婚之夜冷落新后，足以被言官参上一笔，母后怕是也会与自己生了嫌隙。

祖宗礼法和孝道绊住了他，他已驯化了自己，真正的皇帝此刻诞生，而皇帝是无需向自己的嫔妃低头的，更无需解释什么。

立后之后，周韶平静得仿佛已经忘记了两人之间的承诺。皇帝来看她，她便恭恭敬敬，尽着一个妃子的本分。皇帝不来看她，她也从不会主动邀宠。

但这在皇帝看来都是对自己无声的控诉和怨怼，他心中对周韶的愧疚，随着日子久了也变了质。

每每见到周韶，他都在提醒自己：你许诺她的事情没有做到。

万人之上又如何？真实的你不过是一个靠母族坐上帝位的弱者！甚至无法决定谁成为自己的妻子。

他宁愿看到争宠吃醋的周韶，也不想见到善解人意的周妃。

她的善解人意只会使他的失败更加鲜明，于是他又从周韶的平静中读出了奚落和嘲讽。

这些想法一旦起了就再也压制不住，皇帝心头窜起无名火，他再也不愿踏足她的商羽宫。

皇帝一日日不来，宫人们是惯会看人下菜碟的。他们私下里纷纷抱怨，自己怎么就倒了霉在商羽宫当差，跟了这个“木头”主子。

周家这个不会在皇帝跟前做小伏低，不知哪一点惹恼了皇帝，带累得他们半点油水也捞不到。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周韶在宫中的日子就这么一日日熬着。

周韶脚步未停，已沿着汉白玉阶拾级而上，手中宫灯随着执灯人的步子摇晃，映着两旁的白玉兰树影影绰绰。

她恍惚看见一个人影站立在台阶尽头，周韶慢下脚步，抬


三百府卫如何抵抗得了叛军万千。

“亲卫长，派一队人护送周妃娘娘从侧门出宫。”他看周韶毫无逃意，回身对卫队下令。

周韶又上前几步，逼近少年，语气轻轻：“我不打算逃。”

少年转身面对周韶，张口欲反驳，周韶抢道：“你我之间还需多言？”

疲惫的少年听了这句话倏地看向周韶的双眼，神色惊讶，似乎面前的人换了个芯子。

周韶从来不错一丝礼数，直呼帝王为“你”，怎么也不像是她做出的事。

少年紧盯着周韶的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她了。

只见少女又道：“我父母凶多吉少，家中无人牵挂，今夜在这里陪你吧。”

周韶说完这句话仿佛卸了一个重担，她已经许久没有口随心声了。自从进了这宫中，哪一句话不是在心头绕了百转千回，在脑中权衡良久才敢宣之于口。

少年听了这话，同样神情复杂。瞳孔颤动之间，仿佛转过了许多思绪，回忆起一些过往。少女的声音语调一如从前。

他好像直到今日才发现，面前这个少女从未变过，她一直是周府桃花树下的她。

是自己将她一步一步推开，直至远离自己。

远到自己只能看见名为周妃的壳子，而看不见周韶的本心。

她对承诺的闭口不提、她对礼数的一丝不差，都是她保护自己的外壳。

在此皇宫之中，一个没有帝王宠爱的妃子，一旦行差踏错，付出的代价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和母家的名声。

民间的一家之主尚可以决定女眷的生死存亡，何况作为帝王的他？

他从未给过周韶信心和勇气，也让她感受不到偏爱和看重。

周韶又怎敢对帝王质询？

对那后位，周韶更是无权置喙、也不敢置喙。

醋意嗔怪与觊觎后位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对立后之事，他从未表态，周韶便越发不敢触及
面。”

后来的日子里，周韶独坐在空旷的商羽宫中时，总会这样想。

那个夏日的午后，那纷纷扬扬的桃花与少年温柔有力的双手，那些情愫与悸动，都留在周府的桃花树下了。

青石板传来的凉意已经浸透绣花鞋底，漫上周韶的双足，仿佛漆黑深潭中的水鬼，叫嚣着要抓住一丝活人气。

琉璃宫灯在地上映出一圈黄色的光晕，试图给执灯的人儿一丝暖意。

周韶收回思绪，抬眼望去，汉白玉的石阶就在前方不远处，石阶之上就是大殿。

快了，快到了。

周韶觉得这一路走来漫长至极，仿佛走完了她短暂的前半生。

那年，周韶应召入宫后才逐渐明白，皇宫内并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地方。

她本以为捧着一颗真心，就可以在皇宫中择一隅安乐窝，过自己的小日子。何曾想过即便她无欲无求，那政治旋涡也必然将她卷入。

老皇帝去得突然，太子却羽翼未丰，于国事接触尚浅，幸而得其母后一族颇多助力，有惊无险地继承大统。

经此一事，太子也终究发现自己那极尊贵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空壳子，他对未来的伟大抱负是要以权力为基础的。在权力牢牢捏在自己手中之前，自己只能韬光养晦。

母后和舅舅一族的从龙之功，必要得到嘉奖和回报，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国祚大事。

母后属意的皇后人选并非周韶，而是本族女子，每每规劝皇帝立后，总是离不开“偏宠专宠、外戚干政”云云，想来是没有忘记他为了周韶特来求她赐婚的事情。

年轻的皇帝最终接受了母后的安排，也终于发现自己向周韶给出的承诺是无法兑现的。

而周韶却从未问起立后之事，皇帝愈发愧疚。

他甚至在心里隐隐期盼周韶能诘问他，这样他对周韶或可进些位分，或可多些赏赐，以此安抚，可周韶偏偏一言不发。



眼细细看去，果然是他。

他身后的卫兵列队森严，身着亲卫的服制与铠甲。禁卫军大概都去守宫门了，只剩这些亲卫贴身保护他。

他站在金殿之上，远远就看见有一星火光摇曳而来，待走近了才看清是一袭红衣执着宫灯。

他挥手让卫兵解除戒备，因为他认出了这身影。

他没想到周韶会出现在这里，但仔细想来，也并不意外。

这个时候凑上前来的，总不会是为了荣华富贵，只会是为了少年情意。

少年垂眼看着周韶一步步走上石阶，如此端庄稳重，几乎已经看不到从前那个跳脱少女的影子。

周韶此时才看清台阶上的来人，几息之间已经与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几步迎上前来。

“你怎么不逃？”

他语气中失了平日的威严和从容，反而更真实些，“现在走，还有一线生机。”

周韶并未回答，反问道：“皇后娘娘呢？”

“皇后得知母族谋反的消息，即自尽。”

周韶有些讶然，但转瞬间心下了然。

母族谋反，皇后即便能够自证清白，也无法自处。

这一年中，太后薨逝，追随先帝而去。

如今丧期未出，其兄携子拥兵自重，利用拱卫京师之便，以清君侧之名攻入皇城，长驱直入，一天之内便打到宫门前。

于太后母族来说，他们夺取帝位易如反掌。

毕竟新帝登基亦是仰仗自己，那么如今换个人来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甫一得到谋反的消息，周韶就让人传信去家中。

带信回来的小黄门说，周父已察觉异常，叛军入城后即带着府卫迎战。

周母给周韶带了话，“今日之事，凶多吉少，倘有不测，必要舍生取义。韶儿勿念。”

傍晚，蓁儿打探来的消息说叛军已占领皇城。

周韶闻言，便知道父母怕是已经以身殉国。

殿前激战中忽然炸开一声惊呼，“圣上！”

周韶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此刻终于扑簌落下，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

亲卫队长震耳欲聋的怒吼随后又传来，“为圣上报仇！”

这吼声在空旷的金殿中回荡不止，仿佛宣告着一个帝王的陨落。

周韶闻言，后退几步，将手中的佩剑艰难架在脖颈上，她已做好了自尽的一切准备。

刀剑的拼杀声已经逼近殿门，远处依然有火把的光亮不断向金殿方向涌来，亲卫队拼死抵抗，仍旧无回天之力。

这时，有兵刃猛然划过殿门，发出破开木头的刺耳声音，随即一股温热泼洒上来，一名卫兵应声而倒。

周韶看到深红浓稠的液体填满门缝，渗进金砖地面，有几滴飞溅在周韶的衣裙上，仿佛那个午后灼灼绽开又黯然落下的桃花。

周韶不再等待，也未见犹豫，手上用力，利刃轻松破开白皙娇嫩的脖颈。

剧痛犹如雷击闪电，直窜入周韶的头顶。

疼痛没有维持太久，周韶很快就感觉到双腿一阵无力，身体也委顿下来。佩剑脱手，叮咣一声落在金砖地上。

周韶躺在血泊中，隐约看到殿门终于被撞开，叛军士兵从她身边掠过，追逐四散奔跑的宫人。

周韶感受着生机随着血液从身体中渐渐流失，自己的一生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重演。

过去几年她不曾留意、不愿深想的事情一件件呈现在脑海里，思路忽然清晰起来。

当年的太子，如何能在规矩森严的周府、男女大防的礼教约束下，与自己多有接触？

在与周韶的这桩婚事上，太子的苦苦争取是促成它的真正原因吗？

或许再往前一些。

自己父亲并非朝中最出众的武将，为何偏偏安排太子出宫来周府习武？

此刻的她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甚至不知自己的父母在其中又扮演了何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