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是一场诅咒,那么未知的角落一定存在救赎。
当上邪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与黎黛站在山巅,身后是宏伟的冰雪宫殿。山下则有着无数众生,他们宛如朝圣般九步一叩,缓缓顺着山道攀爬。
天幕晴空万里,蔚蓝的没有丝毫杂质,就连日复一日的劫雨也在此间不知所踪。
“邪儿,你知道相国的皇都吗?”
黎黛望着山下的芸芸众生,神色间微微有些恍惚。
上邪同样呆呆的看着满天雪色,几乎被眼前绝景震撼。
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感受着冰凉过后的温暖。他迟疑着、试探着,问道:“黛娘亲,这白色的是什么?”
黎黛怅然,眼前的场景让她熟悉又陌生,一如当初第一次遇见姜太叔时。
这一刻的她再没了往常的慵懒与妩媚。
“劫雨之前,世间的天蔚蓝纯澈。你能看见眼泪般的雨,柳絮般的雪,甚至皎洁无暇的月色星辰。可是劫雨淹没了这一切。”
她情绪有些低沉,缓缓朝着宫殿走去。
两人并肩同行时,山道的风拂过上邪脸颊,竟也带着些许香甜,并非红尘彼岸那般阴冷潮湿。
“天女。”
“天女。”
“……”
一路上路过一些官服男子,但凡见到黎黛时,都会停下来躬身作揖。
片刻后,黎黛笑了笑,似有所释怀。
她对上邪说道:“我被劫诡缠身多年,自创半招道法,我称之为心画。
你眼前所见一切,便是我以道法演变而出。可惜毕竟只掌握半招,因此这里真假难辨,你可当做一场心魔,或是一场轮回。
你当初遗憾见不到山川海河,人间灯火。这次为娘也与你一同领略。”
上邪闻言点了点头,对黛娘亲的神通叹服不已。若这一切真是真假难辨,那便不能用幻术来解释了。
黎黛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你眼前所见,都是我十几年前在人间时的场景。如何?可与你想象中一般?”
上邪点了点头,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他们都叫黛娘亲天女?”
黎黛笑了笑,道:“南上有国名为天香,其内以女子为尊,作为护国圣教般的天香宫地位更受尊崇,因此众生便冠以天香宫人天女之名。”
上邪点了点头。他更喜欢男女平等,因此对女子为尊的天香国并不感冒。
两人走进宫殿,两旁守门的将士宛如看不见两人般,任由两人踏入殿中。
宫殿内极为宽敞,玉璧间有日华珠镶嵌其中,以至于整个宫殿都被金光覆盖。
上邪眯着眼睛,看向那居高临下的殿首。只见一位温润如玉的俊朗男子正坐在上方,其一袭龙袍,坐下宝座宛如真龙,正是年轻版的姜太叔。
“近日我相国书院建设如何?”姜太叔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看着下方群臣问道。
“回帝君。”
一人上前说道:“寻道书院于各地州府皆有建立,此事深受本国百姓支持,只是…”
姜太叔皱了皱眉,道:“说!”
那人急忙躬身,说道:“只是南上那边对此多有非议,认为此举会导致天地间灵气枯竭,所以时常有寻道者在相国境内攻击书院…”
“本末倒置!”
姜太叔一掌拍在龙椅,起身时神色略有怒意。
“寻道寻道,和灵气有什么关系?也难怪这些人境界低下,道心也难以寸进。”
他想了想,片刻后说道:“命人昭告天下,孤将在道山讲道三年。你等在这三年里,将书院扩展到州府郡县所有地方。
三年后孤回来,要看到孤的子民人人如龙,自强不息。”
他话语说完,似是惹了天怒。绵绵不绝的乌云聚拢,黑压压的笼罩在整个相国。
姜太叔面色一变,一步跨出宫殿,出现在山巅下的皇城外。
黎黛同样带着上邪来到其身旁。
熙熙攘攘的人群安居乐业,这是上邪对此的第一印象。
可随即天幕上黑雨垂落,一时间满城的惨叫声涌现。
上邪眼睁睁的看见一个貌美女子,因沾染劫雨后变成劫尸。
黑鳞覆盖了她白皙的肌肤,獠牙撕裂了她的脸庞,一只只触手从黑鳞下延伸,宛如妖魔。
他也看见孩童的身上肉块掉落,最终只剩下满身骷髅,以及瞳孔内的幽幽鬼火。
姜太叔神色凄厉,他企图阻止这场天灾,可其人间至极的境界,竟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子民化作劫尸。
他崩溃绝望,好不容易救下一个婴孩,却见其在自己手里头颅分离,张合间宛如森然巨口般咬向自己。
他本可以将婴孩抛出,亦或者将其杀死。可他却犹豫了,只因为这婴孩也在相国出生,是他相国的子民。
所以他任由婴孩咬在了自己肩膀,鲜血迸溅,他没有做任何防护。就连遮挡劫雨的屏障也缓缓撤去。
他望着远处天际,连绵不绝的黑雨降临在世间,这仅仅是这座城内的一角,而这场雨覆盖的范围也绝不会是一座皇城。
他姜太叔,相国帝君,也将与他的子民一同沐浴黑雨。
上邪愣愣的看着这一切,周身的场景不断加速,他与黎黛宛如从这个世界剥离了一般。
上邪看着天空从此变得阴沉,再也没有皎洁的月色与满天星辰。春夏秋冬也只变成了永恒的雨季。
仅仅数天时间,这座皇城的街道就彻底化作劫尸乐园。
天空飞的,地面爬的,甚至水里游的都能在陆地跳跃。
原本的活人呢?只剩遍地的残肢而已。
不对,可能姜太叔勉强算半个。此时的他一夜白头,佝偻着身子跪在地面。
上邪突然觉得,也许从这一刻开始,姜阿公的心就死了,跟着他的子民一同陷入了混沌。
紧接着,又是一个月过去。姜太叔似想到了什么,开始在世间游荡。
他召集了一个个寻道者,最终一行千人来到往生河畔。
此时的往生河水极为清澈,里面没有劫尸,也没有任何污垢。清风拂过河畔的杨柳,倒也颇有两分意境。
“孤乃相国天子,如今我相国遭遇此劫,孤与一众志士欲追溯劫雨根源。
此行生死未卜,若我等被劫雨操控,还请河神能将我等肉身封于河内。”
说话间,姜太叔带着场间所有人朝往生河抱拳行礼。
上邪在里面看见了黎黛,也看见了姬空,同样看见了神色肃穆的魏疯子。
他紧张的扫过人群,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一位面色和蔼,拄着拐杖的素衣老妪身上。
“婆婆…”
上邪喃喃,尽管他从未见过空心婆婆,可此刻却极为认定,这素衣老妪定是空心婆婆。
往生河水泛起涟漪,众人仿佛会意,又朝着往生河一拜,随即纷纷朝着天幕冲去。
一时间天地间五光十色,千余位寻道者有为苍生而来,有为亲朋好友而来,亦有为自己而来。
只可惜这一场壮举,到最后成了闹剧。
上邪眼睁睁看着他们踌躇满志的冲上天,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宛如下饺子般落在往生河中。
最终爬出往生河的,只有五个人。
姬空、黎黛、魏疯子、空心婆婆,以及最后的姜太叔。
当上邪看见姜太叔爬出往生河时,其面容更显苍老,一条条沟壑爬满了脸庞,仿佛与脓疮烂斑深深的刻进了他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