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驻守前线的将领们次日便快马返回各自驻地,之所以没有马上返回,是因为当天下午,所有将领都不约而同的赖在大将军的营帐中不走,软磨硬泡非要大将军赏赐每人几套新式马具,美其名曰带点样品回去给将士们看看,这样有利于开展选兵的工作。
大家都说,大将军您得体谅我们啊,我们是看到这新式骑兵的好处了,可底下的将士们不知道啊,这个时候咱把这新式马具往外一亮,那可比咱说一百句话都顶用呢。
再说有了这新式马具,咱们回去也可以跑快点,那样才能早点完成大将军您交代的任务啊您说是不是。
最后蒙恬实在是被他们磨的没脾气了,只好亲自去求长公子。
嬴扶苏一听他的来意就笑了,说我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么一出,三百套新式马具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蒙将军你看着分配就行。
长公子一出手就是三百套新式马具,蒙恬顿时大喜,忙不迭的道谢,嬴扶苏说你不用谢我,回去告诉他们,本公子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选兵的事情上谁要是敢给我掉链子、耍心眼,本公子一定严惩不贷。
“长公子请放心,臣已经给诸位将领下了死命令,这次选兵,有贻误军机者,无论是谁,立斩不赦!”
其实他俩谁也没把将领们说的理由当真,大秦以武立国,法度森严,没有谁敢拿军令开玩笑,将领们无非就是眼馋,找个由头向上面伸手罢了。
领到新式马具的众将领们喜笑颜开,当场就拉着侍卫亲军的士兵教他们怎么安装这新式马具,全然不顾人家满脸的不情愿。
最不高兴的人当然是侍卫亲军的主将王猛,这算怎么回事儿啊?明抢嘛这不是?长公子我王猛可不是有私心啊,这一下子少了三百套马具,咱们侍卫亲军的战斗力可就没法保证了。
当然他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身处蒙恬的中军大营,方圆百里内有数万大军拱卫,真要是遇到不开眼的,压根儿轮不到侍卫亲军上阵厮杀。
匆匆返回各自驻地之后,将领们马上开始着手遴选组建新式骑兵的官兵,不出所料,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几天时间就选好了足够数量的官兵。
将领们返回驻地的第二天,一支二三十人的骑兵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悄悄离开了中军大营,一路向南而去。
带队的正是蒙恬本人,这次组建新式骑兵,为了最大程度节约时间,在长公子的强烈建议和大力支持下,蒙恬选择了先斩后奏。
一次性调动五万人马组建新式骑兵,这事实在是太大了,蒙恬必须当面向陛下汇报请旨,要不是有长公子这位监军在,他根本不敢先斩后奏。
蒙恬的中军大营距咸阳千里之遥,一去一回,最快也需要十天时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由长公子嬴扶苏以监军的身份执掌全军,代行指挥之权。
刚刚“大权在握”没两天时间,嬴扶苏就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事情的起因是一位士卒接到了家里的来信,催问他今年能不能回家,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秋收了,家里缺少壮劳力,父母的年纪也大了,希望他能回家帮帮忙。
士卒将告假的事情报告给伍长,伍长又上报给什长,什长没有继续上报,而是把那名士卒和他的伍长狠狠收拾了一顿。
告假没有被批准,被上官斥责不说,伍长也因受他连累,冲他发了几句牢骚,那名士卒一时之间想不开,在营里主动挑事,找人打架,借机泄愤。
这些都是嬴扶苏后来才知道的,打架的场面则是他巡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
“你们俩,干什么呢?”
陪同嬴扶苏巡营的人,都是中军大营的高级将领,这样的场面顿时就让他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名军候当即制止了正在打架的两人。
“来人,把他们俩给我拉下去,交给军法官处置!”
另一名军候也不甘示弱,当即下令要惩罚打架的士卒,却被长公子伸手拦住了:“你去叫他们俩过来,本公子有话要问他们。”
当那两个灰头土脸的家伙被带到嬴扶苏面前时,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他们好半天。
“啧啧,都见血了,不愧是我大秦的锐士,你瞧瞧,打个架都要下死手。”
傻子都听得出来,长公子说这话的意思肯定不是褒奖他们,一时间,围在他身边的人,除了打架的那两位,全都一脸羞愧的低下了头。
“说说吧,为什么打架?”嬴扶苏不紧不慢的跺了两步,然后又加上一句,“说实话,有什么事情本公子给你们做主。”
说完之后,嬴扶苏看向打架的两个士兵,一脸期待。
由不得他不好奇,秦法可是出了名的严苛,秦军的军法就更不用说了,这两名士兵一看就是多年的行伍,怎么会明知故犯呢?
因告假被拒而主动挑事的士卒倒也光棍,跪在地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一旁陪着长公子巡营的将领们更是气的脸都要绿了。
长公子嬴扶苏却若有所思,没有责备那名挑事的士卒,而是让他们俩站起来,和两名士卒拉起了家常。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小的王五!”
“小的马六!”
听到这俩人报出的名字,嬴扶苏点了点头,平民家出身的孩子,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家里几口人啊?”嬴扶苏问王五,也就是主动挑事的那名士卒。
“回将军的话,小的家里有五口人,除了小的,家里还有我爹我娘,我媳妇儿和我儿子。”
王五不知道面前这个身穿华服的人是谁,只知道就连他平时根本说不上话的军候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想来称呼将军应该是不会错的。
“那你呢,马六。”
“回将军的话,小的家中七口人,爹娘,大哥大嫂,还有一个侄子,一个侄女。”
嬴扶苏有点诧异,在讲究多子多福的古代,一家起码兄弟姐妹四五个起步,怎么这俩人家里人丁这么单薄呢?
其实直到嬴扶苏前世的六七十年代,一家兄弟姐妹五六个、六七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的叔伯姑舅姨,加起来就有十一个。
马六家里好歹还有个大哥在支撑着,王五家里就剩下一群老弱,难怪会来信问他能不能回家帮忙秋收。
“王五,你家就你一根独苗?”话一出口,嬴扶苏就后悔了,他已经猜到王五家人丁单薄的原因了。
只见王五面露难色,半晌才支吾道:“是,也不是!”
“哦,怎么说?”嬴扶苏点点头,鼓励王五继续说下去,看来他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小的本来还有三个哥哥,大哥在灭韩的时候战死了,二哥死在了赵国,最后三哥也死在了楚国,所以……所以现在家里就剩下小的一个了。”
“要不然我爹娘也不可能那么着急给我娶媳妇儿。”
说完最后一句话,王五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站在他身旁的马六和周围的将领们都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只有嬴扶苏一个人没有笑,相反他的脸色还很凝重,甚至有些悲戚之色。王五的话让嬴扶苏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他不在了,父母就只剩下妹妹一个孩子了。
他是因公牺牲,国家多少都会给父母一些抚恤金,要是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评上个二等功甚至是一等功,那样父母的日子就能更好过一些。
一时间,嬴扶苏陷入了沉思,直到身后一个声音将他唤醒:“长公子,您看这两个小子该怎么处置?”
“处置?”嬴扶苏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下意识反问道,“为什么要处置他们?他们不过就是打个架而已,需要这么上纲上线吗?”
眼看长公子面露不悦,那名说话的军候虽然听不懂什么叫“上纲上线”,但也听得出来长公子的语气不善,赶紧压低声音解释:“长公子,他们俩在军营里公然打架闹事,按大秦军法,王五应打二十军棍,马六则该打十军棍。”
虽然军候的声音压的很低,但王五还是听到了他说的话,“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梗着脖子说:“将军,事儿是我挑起来的,与这位马六兄弟无关,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
军候狠狠地瞪了马六一眼,呵斥道:“放肆!要罚谁,怎么罚,一切都有大秦军法在,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士卒能说了算的?”
有了这个插曲,嬴扶苏的情绪终于调整过来了,虽然他打心底里同情王五,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在三十万大军的中军大营,纪律压倒一切,军法高于一切。
而且他们俩,尤其是王五,确实有错在先,如果今天不惩处他们两个,很难说今后会不会有人有样学样,一旦今天破例,以后会是个大麻烦。
思忖良久,嬴扶苏问王五和马六:“白军候对你二人的判罚,你二人可服气?”
“服气!小的甘愿受罚!”二人异口同声回答。
嬴扶苏点点头,示意白军候可以用刑了,然后转身就走。
刚走出去两步远,鬼使神差的,他又转过身来问马六:“马六,你家中就只有你和你大哥兄弟两个吗?”
马六正要脱衣受刑,听到刚才那位将军问话,急忙停下手上的动作,拱手回话:“回将军的话,小的家中原本也是兄弟四人,二哥死在赵国了,三哥在灭燕的时候,抱着敌军一起坠崖了……”
马六还没说完,嬴扶苏就再也听不下去了,默默转过身去,漫无目的向前走去,步伐有些沉重,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是夜,已经过了掌灯时分,中军大帐里依然灯火通明,所有军候以上的军官都被长公子嬴扶苏召集起来议事,令人奇怪的是,事先没有任何人收到一点风声。
据值守的士卒透露,当晚中军大帐里无比热闹,长公子先是把将军们骂的狗血淋头,骂将军们不体恤士卒,骂将军们没有把士卒们当成自己的生死兄弟,骂将军们在自己的兄弟遇到困难的时候,连帮助解决问题的心思都没有……
有个值守的士卒偷偷瞄了一眼,据说将军们一个个站的笔直,大气都不敢出,值守士卒说自从长公子来到大营,还是第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
长公子骂完之后,将军们才开始低声辩解,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楚,反正后来大帐里的气氛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再到后来,长公子的气可能也消了,没有再骂人,而是低声给将军们讲解着什么东西,接下来大帐里就炸开了锅,但气氛似乎很和谐,最后快结束的时候,大家又都有说有笑了。
议事结束之后,众将领离开了中军大帐,长公子嬴扶苏叫上王猛,带着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物,说是要去看看今天受刑的两个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