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江熙凌宝阁的其他类型小说《女将军她英姿飒爽江熙凌宝阁小说》,由网络作家“绮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江熙回头,见是宴席上一直给自己介绍的人,便停下等他。那人追上来,朝江熙作揖,“方才一直同郡主谈论旁人,倒是忘了说下官。”“起居郎梅益,见过郡主。”梅益生的一副文人长相,看起来温和从容。他与江熙同行,闲聊道:“郡主莫要与吴大人置气,吴文此人最是惧内,素日被吴夫人管的紧,便颇看不惯女子出风头,也是可笑。”江熙谅解的笑笑,“怎会。只是看他一直揪着我不放,有些疑惑罢了。”两人相互搭着话,没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梅益又客套了几句就坐马车先走了。江熙出来的迟,赴宴的人早都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一辆马车还在。车旁立着位身姿柔弱的姑娘,见江熙过来,便怯生生地叫了声堂姐。这是江熙叔父的嫡女,江谐婉,如今十四,极为胆小羞涩,见到生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车上婶婶...
《女将军她英姿飒爽江熙凌宝阁小说》精彩片段
江熙回头,见是宴席上一直给自己介绍的人,便停下等他。
那人追上来,朝江熙作揖,“方才一直同郡主谈论旁人,倒是忘了说下官。”
“起居郎梅益,见过郡主。”
梅益生的一副文人长相,看起来温和从容。
他与江熙同行,闲聊道:“郡主莫要与吴大人置气,吴文此人最是惧内,素日被吴夫人管的紧,便颇看不惯女子出风头,也是可笑。”
江熙谅解的笑笑,“怎会。只是看他一直揪着我不放,有些疑惑罢了。”
两人相互搭着话,没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梅益又客套了几句就坐马车先走了。
江熙出来的迟,赴宴的人早都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一辆马车还在。
车旁立着位身姿柔弱的姑娘,见江熙过来,便怯生生地叫了声堂姐。
这是江熙叔父的嫡女,江谐婉,如今十四,极为胆小羞涩,见到生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车上婶婶拉开帘子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天冷,有什么话回了江府再说。”
这妇人生的白净富态,性子又热情大方,也没嫌弃江熙这突然回来的侄女,十分周到的把江熙在江府安顿下来,很是不见外。
江熙回京的这一路上,没少看过后宅主母凶狠,万般不容人的话本子,故而早早地做了见母夜叉的准备,怎知这和善的婶婶,倒叫她把先前想好的应对法子全给憋了回去。
叔父江佥忙公事没来赴宴,这母女两个也是掐准了时辰过来接江熙。
马车慢吞吞向江府驶去。
车上,婶婶江陈氏亲热的拉着江熙的手,笑容满面道:“方才下旨的人已经去过府中了,知道你封了郡主位,承了将军职,婶婶可得好好为你庆祝庆祝。”
江熙心下很有几分感动,便回道,“怎能劳烦婶婶费心。”
江陈氏笑的温柔,“这也没什么。圣旨上还说,把永宁坊的一座府宅作郡主府赐下来,你可要搬过去?”
一直默默听着的江谐婉有些迟疑的道:“可是,堂姐一人过去,还要采买下人,修缮宅院,着实麻烦了些。”
她看向江熙,小心翼翼的眼神里藏着些许希冀,“不如留在江府吧,我还能陪堂姐在盛京游玩。”
江陈氏笑着拿手戳江谐婉的额头,嗔道:“就知道玩,你姐姐可是有官职在身,哪里有闲工夫陪你。”
她话虽这么说,可也转头看江熙,眼神殷切。
江熙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军营度过,幼时还有奶母,再大些就由祖父和父亲带着习武读书,不曾有过这种温柔关怀。
眼下看婶婶和堂妹关心,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便软声答道:“边境无主将,浸月不日就要启程回溪州了,只好再叨扰婶婶几日。”
浸月是江熙的表字。
一家人又亲亲热热聊了几句,江府便到了。
时辰不早,几人各自回房歇息。
回到后院房间,江熙打发掉仆从,便急匆匆到内室脱下碍手碍脚的宫装。
宫装里,是一件夜行衣。
江熙回想起宴席上吴文的话,他说,只有江熙借口换衣裳出了殿门。
这话不假,一路上有人跟着也不假,可吴文没想到的是,宦官只是在宫门口守着,看着江熙上了马车,期间不曾上前探问。
而江熙,就在那个时候,借着夜色掩护,自己溜进了宫。
江熙换好平日里的衣衫,把脱下的夜行衣用火折子点燃丢在盆里,火燃得很旺,很快就把夜行衣烧了个干净。她打开后窗,将灰沫悉数倒进草丛里。
时间倒回酉时三刻。
宴席正是热闹时,觥筹交错之际,一杯酒不小心被碰倒,好巧不巧的泼湿了江熙的衣袖,江熙便借口回马车上更衣,中途退出了九微殿。
她嘱咐引路宦官在宫门口等着,自己进了马车内,匆匆脱下绯色宫装,又掏出块黑色面巾系好,从后车门溜了下来。
宦官正和当值的守卫军说话,江熙隐匿在宫城投下的阴影里,贴着墙根绕到另一边,足尖轻点,翻身跃上墙顶。
此时月色尚明,江熙自怀中摸出卷纸,借着月色研究内容。这是青山宫的宫殿分布图。
今晚宦官内侍们都在九微殿伺候,守卫军也拨去一大半,她这里地处青山宫西南角,守卫十分松懈。
她向周遭观望了一会儿,见暂时无人过来,便运轻功,身姿轻盈地极速跃过重重屋宇。
江熙生的纤瘦而高挑,穿着夜行衣在夜色里穿梭更是无影无踪,不多时,她在一座阁楼顶停下。
底下守着两个小兵,周围寂静无声,江熙伏在屋顶上,确定四处无人,便如一片枯叶悄然落下屋顶,毫无声息。
她一只脚借力在地上一踩,翻身直接来到两人身后。
两个小兵还在尽职尽责的站岗,不过似乎有些犯困,江熙抬手,用手刀劈晕他们两个,拖到廊柱后藏好,然后轻手轻脚来到阁楼门前。
她抬头,牌匾上赫然是三个字:凌宝阁。
巡逻的守卫军大概半个时辰后会到这附近。江熙没再迟疑,推门而入,反手掩好。
凌宝阁并不大,里面大大小小的珠宝珍玩都依次排列在木架上,借着微弱的月色反射出盈然的光辉。
江熙掏出火折子引燃,用身体挡住这点亮光,以防被外面发现。
她挨个儿木架都看了一遍,虽然不大认得宝贝,也叫不上名字来,只依稀晓得是些瓷瓶玉器。便如她这般不识货的人,也知道这些绝非凡品。
她一面开眼界一面搜罗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那枚玉佩。
她刚回京那日,偶然进了间铺子,误打误撞瞧见了这间首饰铺的另一层生意,大概就是拿银子换消息的地方。
江熙向来只对兵法感兴趣,便花五百两银子换来条传闻和一张宫殿分布图。
据说青山宫凌宝阁里,藏着枚蓝田玉佩,此物暗藏绝妙兵法,习得者能战无不胜。
说实话,江熙是不信的。天下若真有这种宝物,又怎会至今仍是三分局面。
况且为将者习兵法,需得经历无数战役磨砺,才能把纸上的东西转化为脑子里的精华,此时方可能战无不胜。
但懂得这道理是一回事,好奇是另一回事。
江家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来一直领兵守在南边,与邻国南陈大小战役打了有上百次。
可惜南陈虽然国力不怎么样,但守疆的大将倒都是实实在在的英雄人物,两国一直各有胜负。
后来到了江熙父亲那一辈,江家没了男嗣,刚满一岁的江熙便被从盛京接到了军营,由祖父亲自教养。
再后来祖父病逝,南陈趁机进犯,父亲江应出征,用四年打赢了南陈,却也以命殉国,战死沙场。
当时年仅十三的江熙拜副将刘绝为师,继续苦习兵法武艺,直到今年年初恩师病逝,南陈贼心不死又来偷袭,十五岁的江熙领兵迎敌一举得胜,名扬北齐受召回京。
可以说,将门江家世代为国捐躯,一辈子都在军营度过,江熙打小就读兵书,对于兵法的痴迷程度更是无法言说。
所以江熙才决定兵行险招,来满足好奇心。
江熙又转了一圈,把各个墙砖地板敲了一遍,仍旧没瞧见那枚玉佩。
别说是有蓝光的玉佩,就是其他有光没光的玉佩也半块儿都没有。
这么多宝贝,怎么就连一块玉佩都没有?
江熙有些沮丧,又怕离席时间太长惹人怀疑,只好一步三回头打算离开。
也是凑巧,她走到门边一回头,突然看见她正对面的墙中央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琉璃石。
江熙心下一动,莫非这琉璃石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竟要凿开墙壁嵌上去?
她过去仔细看了会儿,然后一把将琉璃石抠出来。
这下是真真的惊喜了,琉璃石塞在一个暗洞口,里面赫然躺着枚蓝盈盈的玉佩,被火折子的亮光一照,更加凸显出流光般的色泽,瞧着就是上佳之品。
可还没等她拿起来细瞧,便觉的耳边风声响起,一个身影极快的掠过,那玉佩就没了踪影。
好厉害的轻功!
江熙转头,一个同样是一身夜行衣的人影靠在离她几丈远的木架边,半垂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
这人身量高而挺拔,浓浓夜色也挡不住他通身的矜贵气度。他脸上带着半块银制面具,遮挡了额头到鼻部的地方,只露出一双眼和下巴。
江熙凝眉,没多话,两步迈近去袭他腹部,那人反应快的很,一个旋身避开,直奔门边,似乎没打算缠斗。
江熙的心沉了又沉,且不说此人身手极佳,单就他撞破江熙盗玉佩一事就足够令人担忧。
幸亏自己事先戴了面巾,即便能看出是女子,也不会晓得是谁。
想来那人戴面具也是为此。
她翻身追上那人,单手拽住他肩膀向后一拉,再一腿扫向他下盘,他极速弯腰向后翻身躲过,这样一来,便是江熙挡在门口,贼人被堵在屋内了。
黑衣人这才抬眼看向江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开口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不饶人,不过武艺倒是不错,勉强与我平分秋色吧。”他面具下的眼眸微弯,露出几分笑意。
江熙内心感叹,这男人怎么生了一副这般好看的眼睛,看人时潋滟温柔,如春色般诱人,可是细看却又像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灰沉沉的布满阴霾。
好奇怪的人。
见江熙不说话,他又道:“你我同为盗玉佩的贼人,自然是谁拿到归谁,既然我得了,那就归我。”
江熙冷笑道:“这话好没道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先来,就是我先得。”
她偷偷溜出宴席来盗玉佩,眼看就要到手,没成想被他给捷足先登,还想讨价还价,忍不得忍不得。
眼看时辰不早,江熙缓缓向他挪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你我都是贼人,若我此时出声,就都逃不了了。”
也不知那人有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的把玩着玉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远处传来轻微而整齐的脚步声,两人都耳力极佳,也都想到了是来替班的守卫军。
黑衣人瞥了眼江熙,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反手把玉佩揣进怀里,笑道:“小姑娘,你可抢不过我。”
江熙看他动作,知道讲理没用了,就直接上手,
她疾步上前袭他心口,以手为刃斜向斩下,劲风凌厉,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要触及他衣襟。
前院的宴席已经撤了下去,众人正聚在一起投壶斗诗。
大抵都是些文人雅士们喜欢的玩意儿,江熙自知不比贵女们风雅,何况她也感受到了她们若有若无的疏离排挤,自然也不会硬生生的上去凑热闹。
想来也是,盛京贵族圈子里都讲究雅致,江熙一个武将,便是得了郡主的恩赐,那也依旧是粗人一个,就如刚刚,她什么也没做,就莫名的被讽刺取笑。
虽说她在军营里习武之余,也没少学那些女孩子爱的吟风弄月之类,可惜溪州城离京甚远,也跟不上潮流。况且她本身也不喜欢那些酸不拉几的做派,后来就渐渐丢开了。
眼下实在是无聊的很,江谐婉和江陈氏也不知去了何处,不见人影。
她朝四周一望,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少爷赵安正由侍从照看着,独自把玩着一尊青铜皿,也是孤零零的。
这小家伙穿着驼色的直裰,白白嫩嫩的一团,黑眼珠滴溜溜的左右转动,可爱的紧。
江熙便挪过去,捡些话儿来逗弄他,把小家伙乐的咯咯直笑。
一大一小正玩的欢快,忽听得身后传来含笑的声音:“小孩子家闹腾,别累着郡主了。”
很是温婉柔和的女声,叫人听了心中也不由地柔软下来。
江熙回头,一身水蓝长裙的世子妃沈晴正向这里走来。
沈晴生的婉约大方,叫人一看见就生出不少好感。江熙自然也是的。
两人相差三四岁,瞧着倒像是一对姐妹般。江熙家中也没有年长的阿姊,此刻见了沈晴,还多了些许亲切感。
她答道:“小少爷不曾顽皮,反而乖巧的很。”
沈晴想来也是个聪慧之人,可能也有替江熙解闷的意思。
她命人将小赵安抱到一旁位子上,又微微笑着,边轻轻拉住江熙手腕处的衣袖,示意江熙跟自己过去,边闲谈道,“这孩子平日里,没少惹我心烦,想来今日是见了郡主,觉得亲近,才装出副伶俐模样来,好讨郡主欢心呢。”
这话说的是十分的熨帖,江熙便顺从的跟过去坐下,也笑着接话道:“我哪有那般本事,小孩子家的,还是活泼些好,也是世子妃的福气。”
话出口,江熙却有些后悔了,沈晴年纪轻轻的便没了夫君,堂堂书香世家的嫡次女,却嫁作继室,还要抚养嫡姐的孩子,说福气倒像是在讽刺了。
然而沈晴只是和气的笑了笑,以三指端起茶盏,右手轻轻掀开茶盖一侧,慢慢吹散漂浮的茶叶,才以袖掩口轻抿一口。整个动作优雅天成,浑身透露着出自文臣家的仪态,没有半分寡居妇人的颓然之感。
看的连江熙这种不拘小节的人都自惭形秽。
也不知沈晴有没有想到福气的意思,但江熙想,眼下沈晴的气度就已经证明,所谓福气,其实与经历无甚关系。
她三年前出阁嫁给世子时,也不过十五,与江熙现在同岁,若是旁人,出嫁即守寡,背着克夫的名头,抚养并非亲生的孩子,恐怕早已忍受不了,一根白绫吊死了事。便是豁达如江熙,心中也不好受。
而沈晴还能坦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且精神头极好。
看来这位世子妃,并非庸常之辈。江熙不由对沈晴肃然起敬。
又聊了几句,就听见那边传来阵阵喝彩声,有人竟站到了石凳上,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张宣纸,正朗声说话。
“诸位听我公评,通篇看来,‘秋无迹’,‘梦有知’,‘谁怜’,‘慰语’,语句沉着,把忆菊之题的忆字烘染的极好,第一当之无愧。”
无人质疑,都拍手叫好:“这话不错,评的公道。”
这人洋洋得意,朝着喧闹的人群嘘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又故意卖关子道:“可猜到作诗者何人吗?
“这还用猜,必是余仲谦无疑啊,他惯爱以物喻人,大家都熟悉极了。”
“仲谦何在?快来领你的诗作了。”
本来还站在人群后面的余青霭面前马上空出条路,方才说话的人笑着拉他,只是余青霭面容有困惑之色,刚要开口,就被站在石凳上的人打断。
“错了错了,并非余仲谦,而是世子妃!”
这话如同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响,世子妃沈晴?她作出的诗怎么风格会像余青霭呢?
不过大家都是临场发挥,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写出来的,也没有抄袭搬运的可能。
今日来的都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佳人,谁的诗文作的好,也都心里有数。
只是没想到,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妃,似乎是一时兴起凑个热闹,却一下子脱颖而出。
有位先生模样的中年人高声笑道:“彩头来了,有请夺魁者!”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婢女过来请沈晴,说是方才的斗诗中沈晴夺魁,要领彩头了。
沈晴便起身,同江熙道了个见谅,往对面去了。
众人把沈晴请到中间,闹闹嚷嚷的要看准备的彩头是什么。
刚才的先生招招手叫大家安静下来,笑着从桌上抽出张纸,道:“依我拙见,夺魁者该有两位。”
众人唏嘘,但这位先生一向公正公允,也无人质疑。有人问:“那另一位是何人?”
早有站先生跟前的人眼尖的看见了纸上署名,抢着道:“是余大公子!”
是指余青霭。
余青霭年轻有为,一身才华也早有名声,以往没少在诗会上拔得头筹,于是又一阵掌声,把余青霭推到了沈晴旁边。
沈晴和余青霭互相见了礼,各自客套了几句。
余青霭的诗作已经被传阅了一遍,有人点评道:“世子妃的清新婉约,余公子的雅致端正,题目新立意也新,各有出彩,先生评的极对。”
沈晴谦道:“过誉,是余公子的好,我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余青霭忙称不敢。
石凳上的人已经跳下来了,正挤在前面,手捧着两人的诗作啧啧称赞,扬着手夸张道:“只是小生疑惑,世子妃的瞧起来,真是和余仲谦的相像呢。”
方才的话题又被拎出来,有人怕沈晴难堪,便出声解围道:“两位都是品行高洁之人,相似也无甚奇怪。”
提出疑惑的人也被身旁人捏了一把胳膊提醒,这才意识到出言不当,无论是何原因,世子妃总归已经嫁作人妇,不该和外男牵扯在一起。
那人自知失言,生怕得罪六王府,忙不迭地附和解围人的话。
“诸位有所不知,”沈晴没有避讳,微笑着出声道,“妾身尚在闺中时,就曾看过余公子的妙笔,很是喜欢,私下里也多次捧读,是以会相似,是妾身的不对,叫大家看笑话了。”
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又转身向余青霭下拜致歉。
本就是有几处用词相似罢了,两人的诗其实还是很不同的,沈晴又认真道了歉,余青霭也没计较,众人便都识时务的顺着台阶下了,转而笑着去看彩头。
方才误会是余青霭的诗时,他的神情就很奇怪,因为他也听出风格的确有些像,但那诗用的意象韵脚又不是他惯用的,眼下一切明了,他便不由得高看了沈晴一眼。
武人有惺惺相惜切磋功夫者,文人亦有。京中能与余青霭一较高下的甚少,更别提女子。
花宴一直到酉时末才结束,诸人辞行后,便都各自回府去了。
此时街上已经开始宵禁,但巡查的人也都知道今日的花宴,所以草草查了江府令牌便放行了。
回到江府,倒是见着了整日忙的不见人影的江佥,也就是江熙的叔父,她父亲江应的胞弟。
江佥年近四旬,虽出自将门,却走的是文臣路子,如今也小有作为。他身材高大,神情向来很严肃,为人也是公正廉明。
晚饭过后,仆从撤了羹汤,换上清茶。江佥和江陈氏不时的聊几句府中家务事,江谐婉拉着江熙在一旁琢磨京中近日盛行的九连环。
江佥往江熙这边看了一眼,忽然轻咳了一声。大概是以往江谐婉都被管教的很严,立马就撇下手头的东西,端正坐好。而江熙则疑惑的看向江佥。
江佥道:“昨日我没有入宫赴宴,但也知晓了玉佩失窃一事。今日特意去宗正寺打听了此事。”
江熙心中一跳,难道那位国丈查出了什么?
却听得江佥继续道:“国丈很是重视,着人在宫里细细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玉佩。因为昨日赴宴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故而没有搜身。”
江熙本来还在庆幸没有搜身,要是从贺疏身上搜出玉佩,以后再要窃玉佩就难得多了。她正这样想着,却忽然想到,柳掌柜说过,贺疏是禁入宫的,那他是如何入的宫?
不过江熙很快就想通了,贺疏和余青霭关系似乎不错,偷偷扮成余家的侍从一类,总是能混进去的。
“但丢失的玉佩毕竟无关紧要,余仲谦已经彻查了京中近日所有的出入人口,和登记在册的档案,并无异常。国丈以圣上龙体为重,不愿再惊动天听,在宫里又多添了些守卫军,便作罢了。”
江佥说完玉佩失窃的事情,又交代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便回书房处理公务去了。江陈氏叮嘱了江熙早些休息,也带着江谐婉回了寝屋。
江熙独自回了她的院子,把一干侍奉的人都打发下去,又草草梳洗过,就已经近子时了。
她把油灯又挑亮了些,随意捡了卷兵书翻着。
原本还以为玉佩失窃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没成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翻篇了。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余青霭和贺疏是一伙儿的,定然不可能查出什么。
不过玉佩总归是不在她这里,也和她没关系了。
江熙吹熄灯,便上塌休息了。
接连两场宴席过后,日子便清闲了不少。一连几天,都只是和江谐婉一起逛逛街市,偶尔也受邀去六王府上,同沈晴说说话。她们二人自打花宴结识后,倒是投缘得很。
不过江熙总觉得有些奇怪,沈晴似乎热情过了头。江熙一直认为,自己是一辈子都会待在溪州军营的人,同盛京人八竿子打不着,没必要花心思交朋友。
何况对方再怎么和气,自己再怎么对人家有好感,六王府也是皇室中人,她自知手握兵权,总得和六王府疏远些才对。
想到兵权,江熙就更加觉得不对劲。她毕竟是驻关武将,此次回京也只是论功行赏,待不了几日就应该启程南下,回溪州军营。然而江熙每每去兵部打听时,都只说暂未有令,不必心急。
这怎么能不心急?溪州地处北齐最南端,与南陈接壤,南陈又向来包藏祸心,从盛京到溪州,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个月,她当初奉旨回京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且溪州没有主将,只有副将替守,江熙实在是放心不下。
盛京眼下已经入冬,虽尚未落雪,却已经有了萧瑟之景。江府中早早地备了炭火和暖炉,连同轻薄的纱帘也换成了厚重些的。
这日难得有暖暖的日头,江熙独自坐在院中翻看兵书。方才江谐婉刚来过,与她说了会儿闲话,就被江陈氏叫走看账本去了。她们姐妹二人倒是越来越亲近了,时常待在一处,关系好的很。
江熙正胡思乱想着,忽的被秦风打断。秦风刚从外面回来,神秘兮兮的把周围人打发的远了些,才过来掏出两封信递给江熙,“这是首饰铺的柳掌柜叫人送来的。”
之前的事情终于有线索了?
第一封说的是宫宴当夜的小贼。当时秦风从他身上并没有搜出什么,只是画下那人长相。但就连那位柳掌柜也没查出什么,家世生平都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真的就是小毛贼?原来盛京的小毛贼轻功都这样厉害了吗?
第二封说的是手帕的图案。这封倒比上封厚实的多。信上说,此花源自南陈,北齐尚无种植。花朵名为朝阳,其色金黄,特性是向阳而生,发芽时随天日转动,开花后便会向东不变。
这花倒是有趣,等以后回了溪州,到南陈找来几株,种着玩玩也不错。但眼下是没什么用处了,已经知道了人是贺疏,况且她对玉佩也没什么企图了。
她挥手让秦风退下,随手把信往怀里一揣,便起身回屋。火炉烧的极旺,整间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她在内室坐下倒茶喝,却忽然觉得有丝凉风吹过,连桌上铺的绸布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江熙扭头,见是窗户没有关牢,漏了些缝隙。她过去关窗,冷不防的被一丝极幽微的蓝光晃了眼。江熙把窗缝推大,那枚蓝田玉佩就挂在窗前的枯树枝上,下面坠着的穗子随风而动,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吹落。
江谐婉小脸瞬间红了个透,垂眼埋头,乖巧羞涩的不行:“我与王郁哥哥是指腹为婚,早有婚约的。”
江熙恍然大悟,江王两家交好,指腹为婚也不奇怪。
她又打量了眼江谐婉,小姑娘比她矮半个头,长发端端正正的梳成了双环髻,一丝杂乱都没有,两侧各别了朵珊瑚粉色的绢花,坠着两串小珍珠,搭了一身同色系的半臂袄裙,可爱的紧。
难怪非要拉着江熙来这间铺子,眼下正是月初,清算银子正好。打扮的这么精心,原是早有预谋。
江熙很是理解的拍拍江谐婉的肩膀,画本子里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她这堂妹也出落得极水灵。只是瞧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正想着,就见王郁边往衣兜里塞银票,边往下走。
刚刚江熙坐的偏,是以王郁没注意到她,现在换了个视角,江熙就显眼得很。
王郁看了眼的江谐婉,又皱眉想了想,便上前问道:“这位可是宪华郡主?”
能和江谐婉一同出现的陌生女子,自然是她堂姐江熙。
王郁官位尚低,没能去参加宫宴,所以不认识江熙,花宴的时候,他又恰巧有事在身没去赴宴。
江熙点头。
王郁的表情变了变,方才还臭着脸,在得知江熙身份后,面上就闪过喜色。
“小生王郁,久仰郡主大名,早听闻您骁勇,今日得见,甚为欢喜!”
他躬身对着江熙行揖礼,没有半分不恭敬,甚至嘴角都高兴的翘了起来,眼底都是喜悦。
这和方才冷若冰霜的他判若两人,似乎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江熙一脸莫名,这人奇怪,变脸比翻书还快。听闻他也是要走文臣路子的,文臣一向看不起武将粗鄙,怎么王郁还久仰上她了?
而一旁站着的江谐婉,脸色是白了又青。辛辛苦苦挑好日子穿戴齐整,她先打招呼,王郁只是冷淡的嗯一声,而江熙一声没出,王郁却显得这么热情。
不断的被下了脸子,肯定是极为难堪的。
江熙很心疼她这小堂妹,便敷衍的应付了王郁几句,借口找东西往后面去了,留二人独处。
既然有婚约,那自然是要培养培养感情的呀。
可能王郁也看出点什么,识趣的没跟来,在原地和江谐婉大眼瞪小眼。
江谐婉紧张的缩了缩手,她打小就知道王郁对她很看不上眼,爱答不理的,所以她也早习惯了,把那点子羞愤抛开,轻声问:“王郁哥哥近来可好?”
能这么问句话已经是她的极限,结结巴巴憋出话来,就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王郁冷漠的的嗯了一声,看她手缩了又缩,头也埋得极低,几乎要钻进洞里去,便随口问道:“你似乎很冷?”
虽然今日确实挺冷,但屋里烧了炭火,江谐婉穿的也不薄,着实称不上冷。江谐婉也不能说她紧张,只好模糊应了声。
王郁大概是当真了,“冷就早些回府去吧,莫要在外太久。”他扭头看看天色,显出些不耐烦的神色,又道:“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安,先行一步。”
说罢又向江熙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才急匆匆的出去了。
独留江谐婉有些失落的站在原地出神。
江熙便也慢悠悠的踱过来。她本就想看热闹,借口躲到后堂偷看,见王郁没一会儿就走了,怕江谐婉伤神,就假装找完东西刚好回来。
奈何她自己也没这情情爱爱方面的经验,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拍拍肩,语重心长的道:“堂妹啊,慢慢来,咱先回府,绣娘该到了。”
江谐婉很牵强的笑了笑,回了声好。
两人坐着马车往回走,路上熙熙攘攘热闹得很,江谐婉还在为王郁的事情伤神,便只有江熙好奇,不住地掀起帘子向外张望。
今日就连路边茶水摊也是人满为患,马车怕冲撞了人,是以走得很慢,江熙连路边人说什么都能听清楚。
“要我说啊,圣上十几年来都不理朝政,连带着对治国都疏忽了许多,才会一直有南陈西秦虎视眈眈。”
“大哥,低些声吧,当心叫官差听到抓了你去。”
“怕什么。你们可知道平南将军,宪华郡主江熙?”
“谁人不知,那可是退南陈的功臣。”
“没错,我姑母家的表婶她外甥的对门的大儿子的同窗,可就在江府当小厮呢,日日能瞧见那位郡主,当真是仙人之姿!”
“你瞧见过?”
“那是自然,诸位,不是我乱说,像这种大功臣,就应该在城南立块功德碑,日日叫人供奉才是,可圣上非但不重用郡主,还没准她回溪州,真是荒唐。”
“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比起高坐殿堂的圣上,还是郡主更讨喜欢。”
“若是我家中无老小,定要随郡主四处征战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熙的脸瞬间白了个透彻,她急命跟随的江家府卫去驱逐那片人群。
“哎。你做什么赶我!仗着你是贵人家的侍卫就了不起吗!”
“你放开我!我告诉你,宪华郡主最是喜欢打抱不平,若让她瞧见,定然会替我们讨回公道!”
这下连神游天外的江谐婉也意识到不对了。
府卫速度很快,那些百姓也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敢反抗佩刀的府卫,很快就作鸟兽散了。
马车转到了条僻静的小路上,加快速度往江府驾驶去。
江谐婉年幼无知,只觉得他们的话不太中听。她拉着江熙的衣袖问道:“堂姐,他们为何那样说话?”
为何那样说话?
江熙脸色沉沉,江谐婉是闺中女儿不知道,但江熙幼时曾跟着祖父研读北齐史书。
北齐现在其实文武不并重,因为前朝有过武将拥兵自重,勾结朝廷内臣,举兵造反,在南边自立为帝,与北齐赵氏皇族分庭抗礼的先例。
那次动乱掏空了北齐国库,先帝御驾亲征,花费了将近七年才彻底清除了乱党,稳定了朝纲。
也是自那时起,先帝一改北齐尚武的习惯,开始大肆抬举文臣地位,只是为了防止再度出现武将谋反的现象。
可是如今,街边百姓却都在崇尚江熙,不满皇室。
倘若这些言论传入皇宫,传进陛下的耳朵里,等待江熙的下场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江谐婉还在看着江熙等她回答。
江熙早已经是浑身冰冷如芒刺背,但她不能告诉江谐婉,小姑娘不懂得这些,说了也是徒劳,说不准还会连累叔父一家。
她僵硬的抬手拍拍江谐婉的手背,勉强挤出个笑来安慰道:“没什么,只是说着玩笑罢了。”
但江熙清楚,这绝不是玩笑。
百姓不可能是是非不分的人,江熙也只是打了一场胜仗而已,北齐比她劳苦功高的武将比比皆是,没必要这般抬举江熙。
既然不是百姓的意思,那方才那些人,也就不是百姓。
不是百姓会是谁?
江熙打了个冷颤,手里捧着的汤婆子明明在源源不断的散发热量,可江熙却半点也感觉不到。
不是百姓,那就是官宦人家。
故意营造百姓拥戴江熙的假象,让皇室觉得江熙功高盖主,留不得。
借刀杀人,让皇帝下旨意除掉江熙,江家军的铜鱼符就会无主,南部兵权就会无主。
她顿时又想起入京以来的种种怪事,刻意针对江熙的吴文,庆功宴那夜身份不明吞毒自杀的贼人,精神恍惚的秦风,突然出现在江府的玉佩,恶意挑拨的兵部小吏,和迟迟批不下来的回溪州的诏书。
这些可能都是一个大大的圈套,虽然江熙还不清楚这些事情之间究竟有何联系,但她可以肯定一点。
背后之人是冲着江熙和她手中的兵权而来!
就在这时,马车猛的停下,江熙的心嘣嘣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但她面上还是一派镇定,瞧不出半分异常。
江谐婉拉着她下车,道:“江府到了,绣娘应该已经在母亲那里了,咱们快过去吧。”
江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跟着江谐婉往里走了几步,又抽出衣袖,对着江谐婉道:“你先过去吧,我回屋里换身衣服。”
江谐婉疑惑的看了看江熙干净整洁的衣服,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笑道:“好。”
两人分开,江熙急匆匆的向屋子里跑。
可惜她刚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做不了太多的反抗,只能尽力,能少一个物证就少一个,蓝田玉佩不能再留在江府了,必须赶紧放到外面去。
她的院子还是空无一人,今日出门前让秦风留下来给马换个蹄铁,眼下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有拴在门子门口树下,烦躁不安的马。
她顾不得这些,直奔向梳妆台最底层,放置玉佩的木匣子。
木匣子尚在,江熙略安心了些,揭开盖子,玉佩完好无损的躺在绒布上,如往常般散发着幽蓝的光。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风声,江熙抬头向外看去,
天气变得很不对劲。
天冷的很,方才还有些阳光照着,这时却连一点日头都看不见了。
北风呼啸,裹挟着乌黑的云层逼近,明明还是下午,却阴黑的像是傍晚。
江熙好不容易放下一些的心又紧紧提了起来。
她刚要合上木匣往外走,紧闭的房门却被猛的一把撞开。
两扇门被狠狠地撞向两边,拍到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大人不可啊,女儿家的闺房,外男不能进去的!”
这是江陈氏的声音。
然而她这话并没有什么用,下一刻,就有十几个官吏挤进屋来,连同数十名官差。
江陈氏勉强从门口一堆人里钻着缝隙进来,却没靠近江熙,只是在江熙对面,官差们身后站着。
她紧紧盯着江熙,手里攥着月白帕子,用力的连骨节都泛了白。她神色还算从容,但那一丝掺杂其中的紧张却掩盖不住。
今日江佥不在府里,只有江陈氏一个能主事的人,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懂政事的弱女子,根本拦不住这么多来势汹汹的人。
江陈氏前面,屋里中间,是一位着官服的,面色冷淡,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同穿官服的人。
江熙认得他们,为首的是刑部孙尚书,后面分别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
江陈氏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出声,江熙此时已经大概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但也只是把匣子合上。
她不是会主动询问出了什么事的人,孙尚书更是冷着张脸不屑出言。
直到不明所以的江谐婉也挤进来,这古怪的氛围才被打破。
江陈氏被女儿的响动惊回了神,看一屋人都等着有人先张口,才挤出些笑容道:“浸月,这位是刑部孙尚书。”
孙尚书对着江熙拱拱手,接着江陈氏的话道:“方才下官已同江夫人说明,朝中出了些事,刑部奉命请郡主前往政事堂。”
江熙冷笑,她身为驻关武将,就算朝中出事也无需传唤她,更何况,来使并非宦官,而是堂堂刑部尚书。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些坏兆头。
听说臣子被传唤入宫不知福祸时,只要看来使脸色就可知个大概。虽然江熙没和孙尚书打过交道,但看对方似乎下一刻就能不耐烦的骂人,就知道此趟绝非好事。
江熙揣着明白装糊涂,试探的问道:“不知是何事,竟要劳烦孙大人亲自来?”
孙尚书面皮上浮起个虚假的笑来,道“下官不知,郡主去了就知晓。还请郡主不要迟疑,免得陛下动怒。”
都搬出陛下来压江熙了,看来事情闹得不小,连一直抱病不出的皇帝都亲自过问。
江熙深吸一口气,原先只想着,她并不会在盛京久留,盛京那些勾心斗角的阴谋阳谋也不会牵扯到她。
现在看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确是真理。
本来站在江熙跟前的江谐婉被悄悄地拉出了前厅。江陈氏笑着道:“郡主还是快些去吧,让陛下不悦了可不好。”
上一句还在亲热的叫着小字,下一句就已经生分的搬出郡主了。孙尚书轻轻嗤笑一声。
但江熙并没有注意到不对劲,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这突发之事上。
只恨她太愚钝,这么多端倪,竟然拖到今天才意识到不对劲,也没料到幕后人的动作会这么快,让她猝不及防,没有半分准备。
江熙向窗外瞧了瞧,院子里乌压压站了一片佩刀的侍卫。
带这么多人来,倒是够看得起她江熙。
单看今日这架势,是逃不过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把木匣搁下,理好裙衫,微微笑着道:“既然如此,烦请孙大人带路。”
她跟着孙尚书出了院子,直奔府门。
江谐婉只露了一面就不知所踪,江陈氏还在屋门处站着,没有跟上来。
最奇怪的是,秦风到现在都没有影子。
若是以往,江熙这里但凡有什么磕碰的小声响,秦风都会及时出现,看江熙的安危。
可今日这般大动静,他却下落不明。
江熙不会怀疑秦风的忠诚,只是有些担心秦风的安全,若是牵连到了无辜的人,她很难心安。
此一去凶多吉少,单就一个玉佩的事情,都会让她百口莫辩。毕竟孙尚书进来时,她的木匣还未合上,他必然是看见了,只是没有说出来。
一行人出了府,江熙被请上了马车。
在马车启程之前,江熙悄悄掀开帘角,孙尚书正面对江府大门站着,一挥手,就有刑部的人马鱼贯而入。
竟是要封府搜查。即使江熙问心无愧坦坦荡荡,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慌了。
单只一个玉佩的话,陛下会顾及她立的功,从宽处理。
但对方毕竟是有备而来,她又不在,难保会不会凭空捏造出什么对江熙不利的东西。
再联想江熙刚才在马车上的猜想,对方必定会一举除掉她夺走兵权,所以一定会下狠手。
若她真应付不过来出了事,恐怕会牵连江府,人家让她叨扰了许多日,她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总不能拖人家下水。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见招拆招。
待到了青山宫,就有宫城守卫军侯着,黑压压一队将士围着江熙往政事堂走,生怕江熙逃走了的模样。
江熙也没多问,步履从容的跟进了政事堂。
她前脚刚迈进门内,后脚就被人踹中了膝盖窝,江熙没有防备,直挺挺的跪倒在地,摔得膝盖生疼。
还没等她抬起头,就听见身后大门沉重的关闭声,方才进来的守卫军靠过来,抓住她的手脚,塞进了冰凉的铐镣中。
江熙本能的想反抗,但思及她身处何地,就强行压下自己的念头。
身边的人拽住江熙的胳膊向前拖,却被江熙甩开。
在满殿人诧异的目光中,江熙以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
她这才看清殿内情形。
今日天气阴沉,又已是傍晚,殿里点了灯烛,一众文武大臣分列两侧,一人垂头跪在中央。
而正前方,黄金为椅玉石作栏的高台之上,很少露面的老皇帝面色苍白,满脸疲态的端坐着。
明明是金碧辉煌的丹陛之上,却因为天色阴黑,烛火晃动之故,显出几分森冷幽寂之感,连带着身穿明黄朝服的皇帝也被阴暗笼罩,颓然更甚。
老皇帝身侧,是微低着头,正翻看着手中纸张的国丈李彰。
一众人都回头直勾勾的盯着江熙看。
寒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卷的烛火摇曳不定,跳动的亮光映照在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上,忽明忽灭,映衬的他们面目恐怖,好似地狱府里的阎王修罗。
江熙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被风一吹,寒意便如针尖般刺进肌肤。
她拖着铁链往前走了几步,还未细思处境,就听见前面有宦官尖细的嗓音在高喝:“罪臣江熙,还不进前!”
但显然贺疏比余青霭聪明,看他浑不在意悠哉悠哉的样子,肯定早就猜出了真相,并且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余青霭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心里觉得贺疏对不起江熙,就想撺掇贺疏给江熙帮帮忙。
于是他语重心长道:“大理狱恐怖如斯,天下皆有耳闻。”
大理狱专门羁押重大案犯,其内刑罚种类齐全,连粗壮的汉子进去了也得哭爹喊娘,出来后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贺疏鄙夷的看他一眼,声音嫌弃:“你今儿个是发的什么疯?”
余青霭没理他的话,只是自顾自道:“听闻前几日,宫城守卫军统领钱同,和忠武将军府上的小公子王郁,一道上书给江熙求情。”
这波暗示已经很直白了。
然而贺疏只是冷哼一声,不屑道:“结果前者被降了职,后者被关了祠堂。我可没他们那么傻,上赶着去触这个霉头。”
余青霭语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话来,只好作罢,提起别的事。
“既然玉佩没异常,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贺疏闻言,终于坐正了些,拧眉道:“当然是找别的法子查他。”
“可是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想查可不容易。”
“好说。”贺疏垂头,盯着茶碗里浮沉不定的翠绿茶叶,淡淡道:“这么多年,总有看他不顺眼的人,只要借这个人的势力,就好办的多。”
余青霭跟着他的视线去看茶叶,皱眉深思了片刻,问道:“你说的是,六王?”
贺疏轻笑一声,嘴角扬着,眼神却是冷漠,“距离花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江熙入狱,兵权易主,我就不信,他还能坐的住。”
“既如此,”余青霭沉吟,思路拐了个弯,“江熙就必须活着出狱,还得比从前更得民心。”
贺疏但笑不语。
“倘若你此时能帮江熙一把,”余青霭对方才的目的锲而不舍,再次挑明了说道,“她必然会记着你于她的恩情,等到正式开始查贺氏案的时候,她或许能对你有所助益。”
好兄弟做了这么多年,贺疏怎会不知余青霭心中所想?
他慢悠悠斟了杯酒,放在鼻尖轻嗅,其实就算余青霭不说,他也晓得,江熙的确是间接被自己害了。
但天地良心,他是知道玉佩乃前朝之物,可他是真不知道还有图腾这码事。
现在想来,宫宴时失窃,却连赴宴之人的身都没搜,也的确是为了给江熙下套了。
贺疏盯着微微晃动的酒水,心思却早已飞出九天之外。
他当初为什么要偷玉佩呢?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兵法,而是因为,玉佩暗藏兵法这条消息,是那家伙放出的。他不会放过任何有关那人的线索,所以才混进宫宴,从江熙手里抢走玉佩。
这么算来,他要查的人,似乎正是给江熙布局的幕后人。
真是巧极了。
看来,贺疏确实有必要去大理狱走一遭了,好探探江熙的底,摸清她的利用价值,也正好满足了余青霭的心思。
……
天渐渐阴下来,高墙上的狭小窗缝里已经透不进阳光了。
盛京刚刚过了年,空气中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炮竹火药味,和这片空间里的腐臭血腥夹杂在一起,无比刺鼻,令人作呕。
墙角堆着一垛腐烂生虫的稻草堆,上面铺着张薄薄的棉被,但上面已经满是破洞,网不住棉絮。
等天完全黑下来,这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眼里看不见,耳朵就会更加灵敏。
老鼠吱哇乱叫的声音,不知名的虫子爬过草堆的声音,还有牢狱中央浅淡微弱的呼吸声。
这并不是简单的牢房,门口正对面的墙两侧,各钉着一对巨大的铁环,有两条粗亮的铁链从中穿过,落在牢房中央。
中间跪坐着一个身影,头深深地垂在胸前,头发凌乱而肮脏的缠在一起,本是洁白的囚服上已经裂开大小不一的口子,露出里面交错纵横鲜血淋漓的伤口。
最骇人的是,从两侧而来的锁链,自胸前到背后,生生穿透了她的琵琶骨。
走廊里慢慢亮起了灯,有了走动的声音。
放饭的狱卒挨个牢门前放了一碗汤饼,整座牢狱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喝汤声。
狱卒把最后一碗搁在这边,见中间跪坐的人毫无动静,就狠狠踢了一脚牢门。恶声道:“你装什么死,快滚过来拿走你的饭碗。”
狱中人还是一动不动。
狱卒冷哼一声,径直走远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其他牢房都没了动静,走廊上的烛火也灭了。
窗外不知何时有了月亮,莹白的月光代替了烛火光亮,显得狱中人苍白恐怖。
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最后在这间牢门口停下。
“江熙。”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久,狱中人才缓慢僵硬的动了动手指。
她似乎是被这声呼唤猛然惊动,直直的呕出一滩淤血,然后才费力地抬头,望向被条条铁栏切割开的走廊。
走廊里站着个人,长身玉立,铅色衣衫,面上戴着银制面具,在黯淡的月色下,整个人都显出几分神秘阴沉。
江熙眼前有些模糊,她不停的闭眼凝神,终于认出了那副面具。
明明是两个多月前才见过,江熙却恍惚觉得,已经是极其遥远到前世的东西了。
“是你。”
门外人轻笑,在牢门口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嘲道:“难为郡主还记得我。”
江熙缓缓喘出口气,声音干哑难听,“你来做什么。”
贺疏曲起左腿,把手肘搁在膝盖上,撑着下巴道:“自然是来看郡主的笑话。”
江熙想自嘲的笑一声,奈何已经多日滴水未进,嗓子干得冒烟,笑出来的声音也难听至极。
她低声道:“的确是笑话。”
当初江熙还自恃身份瞧不起贺疏是罪臣之子,如今她深陷牢狱,倒是这个无甚交集的人第一个进来看她,怎能不是笑话。
可能是贺疏看她实在可怜,便大发慈悲起身,掏出根细铁丝,伸进锁眼里捣鼓一阵,门应声而开。
他慢悠悠进了牢房,在江熙两步开外蹲下来,问道:“喝水吗?”
江熙冷眼瞧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道:“你倒是胆大,也不怕狱卒过来抓了你去。”
贺疏闻言嗤笑道:“郡主关傻了吗,”他探身凑近江熙,嘴角扯起抹玩味的笑,“难道你不知道,关押重犯的大理狱,一向不许人探视的吗?”
江熙默了默,闭嘴不语。
大理狱管理甚严,每日轮值,三班替守,整座牢狱里外两层,牢固的如同铁桶般。
那贺疏是怎么进来的?
这么长时间,连半个狱卒也没有出现,隔壁关着的人也都悄然无声。
江熙心里泛起一丝警惕,对方深夜前来,特意避开重重守卫,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大理狱最深处,绝不只是来看笑话的。
但他们二人无冤无仇,所以也不是来灭口的。
而且能有如此好身手,贺疏也绝非表面上风流倜傥不学无术的罪臣之子那样简单。
“你这般自爆身份,不再隐藏,是笃定我不能活着走出大理狱吗?”
面具后的脸俊美无双,也捉摸不透。
他眼里似有烟火般绚烂勾人,直直盯着江熙的眼睛,扬唇微笑,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丝丝试探和引诱,“你怎知,没有活路呢?”
江熙的心怦怦跳起来。
你怎知,没有活路呢?
整整一个月,江熙已经入狱整整一个月。
自她入狱起至今,每天都会被换着法子折磨。
狱卒们对付犯人都很有一套,不会把人弄死,但却能让人生不如死。
当初在溪州军营时,就曾在北齐律上读到过大理狱。
书上说,大理之狱,有刑罚无数,枷、杖、剐、鞭、水、浸、烙、银针、入瓮、寸断、敲筋,统称十一刑。
年幼时读,还感慨太过残忍,想着以后定要想法子废黜严刑。
没曾想,她还没能废黜,就先被扔进来一一体验了一遍,还外加了穿琵琶,限制了她的武功。
她心中坚信清者自清,陛下定能发现她的冤屈,找出翻案的证据。
江熙就这么一天一天数着日子挨过来,每日里回忆着幼时背诵的江家祖训,默默告诉自己撑过去。
她相信自己有活路,这条路是陛下为她而开,但每天待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每天忍受着生不如死的刑罚,她心中也不知是否还相信有活路。
贺疏冷眼瞧着江熙低垂的容颜,状似无意,问道:“你好歹也是将门里出来的女儿,又亲自带过兵,难道此番进京,就没有带些人马?或许他们也想着如何救你出来呢。”
江熙伤重,失血又太多,精神恍惚,哪里顾得深思太多,只是下意识的顺着贺疏的话答道:“都留在溪州戍边,只有几十人随我。”
贺疏眼珠转了转,掂量了几番这话里的真实性,接着问道:“此次朋党案,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吗?”
江熙闭眼,使劲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免得被套了话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幕后人到底是谁。
她自问在京中并无交恶的官员,他们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给江熙下圈套。
但若是为了兵权,又会是谁?
只恨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入了狱,一点线索头绪也没有。
贺疏循循善诱道:“京中觊觎你手中兵权的不在少数,但真正有能力掌控如此大局的人却是凤毛麟角。外戚,宦官,皇室,”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每一句都像是掺了蜜糖,诱人深入,“你觉得,是哪一个?”
他尾音低低的上挑,若换个心智弱些的,恐怕早就把心底的话都倒豆子般说出来了。
可惜江熙不是那种人。
江熙直起身,微微后仰,眼底清明理智,冷静淡漠,她定定的看着贺疏,声音虚弱却坚定,“你不必套我的话。”
贺疏微愣,转而轻轻笑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装傻道:“此话何意?”
江熙不再看他,把头扭开,眼睛看向月明星稀的窗外。
“我不知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但你休想挑拨我。”
“我落得如此境地,是我愚蠢,不干别人的事。”
“无论是外戚,宦官,亦或是皇室,在查明真相之前,我都不会轻易怀疑。”
她说到此处,又转眼看向贺疏,眼神倨傲倔强,“江家有祖训,是言忠君爱国,戍守北齐。所以别的阴谋阳谋一概与我无关。”
“江家世代为北齐鞠躬尽瘁,我相信,陛下仁慈,一定会证明我的清白。”
冬夜寂静,江熙的声音淹没在寒风里,虽然已经消散,但少女明亮的眼眸和坚定的语气还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留存。
明明是在冽冽寒冬,江熙却明亮耀眼的如同天日。
贺疏起身,背对着江熙,不知在想什么。
江熙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喉咙间瘙痒难耐,便尽力压制着声音咳嗽了几声,不料有甜腥涌上,猛的从她嗓中冲了出来。
这一点血腥与她满身的污血相比并算不得什么。她只瞧了一眼地上的淤血,就闭眼养神。
良久,江熙感觉手臂被轻轻碰了碰,她缓缓睁眼,见是贺疏正拿着水袋伸在她眼前。
她尚在不解,就见贺疏拔开塞子,把水袋放到她手边,道:“不是渴吗,喝吧,我自己带的,没毒。”
这人倒是好心,江熙笑了笑,向他道了声谢,忍着肋下穿骨的疼痛,勉强抬手,就着袋口喝了一点。
她已经落到如此糟糕田地,将来能不能恢复如初还未可知,就算水里有毒,于此刻伤痕累累的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
等江熙喝完,贺疏把水袋塞好挂回腰间,然后抬脚径直走向牢门。
江熙看着他关门落锁,复又在他刚来时的地方坐下。
“你还要试探我什么?”
贺疏别开眼不去看江熙,只是冷淡道:“你对朋党案,应该有很多不解之处吧。”
江熙心中疑惑他此话何意,讷讷点头。
“正好,”贺疏的脸藏在面具后,神情一同被隐藏,声音也是平淡无波,“你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第一,玉佩是我给你的,因为我发现了它是前朝之物,怕惹麻烦。”
“第二,梅益被牵连,是因为他是幕后人的对立阵营,幕后人想一箭双雕。在政事堂以死自证,是因为他家中老小被威胁,自知活命无望。”
“第三,诏书迟迟没有给你,是被幕后人压下来了,与陛下和尚书省无关。”
“第四,庆功宴那天不搜身,就是算准了玉佩会在你身上,为了整个圈套顺利进行。那间传消息的铺子也是幕后人的下属。”
“第五,吴文针对你,是因为他是幕后人的爪牙。”
“第六,坊间歌颂你的功绩,包括后来说你功高盖主,也是幕后人的手笔,目的是让你失民心,同时以此作为光明正大铲除你的借口。”
“第七,兵部程川的事情,也是受幕后人的挑拨,意在混淆你的视听。兵部上下,都受幕后人的掌控。”
他言辞冷静,仿佛说的只是些传闻故事,而不是这场惊天的阴谋。
江熙听得心中暗惊,一方面是惊讶这些事情看似无关,实则竟都是冲着她来,另一方面,则是对贺疏此人的惊讶。
她更加坚定心中想法,贺疏绝对不是贪图享乐一事无成的糊涂人,他对京中各处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想必他在暗中的势力和人马不在少数。
而他平日里扮猪吃老虎,假装沉溺欢场作乐,定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有条不紊的说了这么多点,但是有关贺疏自己的却绝口不提,譬如他为何也去盗玉佩。
涉及江熙的私事,譬如秦风的背叛,贺疏也极有分寸,谨慎的绕开。
当真是一个心有城府的聪明人。
但江熙仍然保持着警惕。
贺疏今日来,无疑会暴露他隐藏这么久的心思,这对他来说,应该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而且他一开始的来意,分明是要试探江熙,目的不纯。后来却突然变了模样,给了她些许点拨。
他今夜的表现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江熙只知道排兵布阵,没接触过政事,自知没有官场上的心计,也不会透过表象看到内里,生怕贺疏此番是为了利用她再达成别的目的,所以对他的话没有全信。
江熙忍不住问道:“你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把你深藏不露的事情说出去吗?”
贺疏闻言,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今夜既然来见你,就做了不怕你说出去的准备。”他的语气幽幽微微,捉摸不透,“况且,你以后,也绝对不可能说出去的。”
这话暗示意味极强,似乎笃定江熙不会对他产生威胁。
江熙心中愈发疑惑,理解不了贺疏此言的深意。
然而贺疏说完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一眼也没看江熙,伸手拍掉衣摆上的尘土,整理好褶皱,顺着走廊往外去了。
贺疏最后留了一句话,声音缥缈的像阵微风,但却清楚无误地落进江熙的耳里。
“过不了多久,你的另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活路,就会来找你了。”
江熙尚在怔愣,贺疏就已经消失在了那座牢房前。
他顺着走廊向外走去,脚步迈的极重,落在青石板上,踢踏作响,遮盖了他胸腔里极速跳动的声音。
今夜本是为了套话,不曾想出了些意外。
贺疏垂眸,面无波澜。
外面月色尚明,贺疏独自一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避开宵禁巡逻的兵士,翻身跃上一处楼阁顶部,盘腿坐下来。
这处楼阁足有四五层高,坐在上面视野极好,向上可看空中圆月,向下可看万家灯火。
贺疏摘下面具放在一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方才,为何会偏离最初的目的,忍不住点拨江熙呢?
“恭喜恭喜,您今夜受封郡主,又承袭令尊的将军之职,下官理应敬一杯酒。”
“郡主年前女承父业,勇退南陈袭兵,乃是我北齐的第一功臣,听闻您素日也极喜饮酒,今夜又是庆功宴,可不能推拒啊。”
一片谄媚的嘴脸凑在一处,尽己所能的说着恭维话。
他们面前,一位尚年少的女子端坐着,一一接过旁人手中的酒,甚是豪气的一饮而尽。
这女子名江熙,正是今夜受封的平南将军,宪华郡主。
许是因为今日的宴会,她穿了深绯色的长袖宫装,可能不太习惯这样的装束,一面尽力免着衣袖扫到桌案上的银碗玉碟,一面抽空腾出只手来把衣袖向上卷了卷。
这厢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那厢月夜里,却有巡逻的宫城守卫军大惊失色,神色匆匆。
“报——禀国丈!”
众人都被殿外守卫军的声音吸引了目光。
那人大概是跑的太急,喘了口气接着道:“国丈,凌宝阁失窃了!”
众人哗然。
凌宝阁地处青山宫西北角,里面存放着无数的皇室宝物,虽说没什么涉及当今朝政的重要物件,但也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一片此起彼伏的惊讶声过后,有人站出来,朝着殿上拱手,神情恭敬道:“李国丈,现下陛下抱恙,青山宫内外皆由您打理,这失窃一事,您以为?”
一干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殿上侧座,等着发话。
江熙面前围满了人,直堵的一丝外面都瞧不见。她这才放下酒盏慢悠悠站起身来,从人缝里向前面张望,好在她个子高挑,踮起脚就能看到那位国丈。
这位国丈名李彰,是皇后李氏的生父,也是当今陛下最亲信的宠臣。陛下自十几年前就缠绵病榻,一应国事都交托给国丈处理,十分信任。
而李彰虽手握摄政大权,却是难得的忠臣,十几年来礼贤下士宽厚仁德,风评极好,上至官宦下至百姓,对他皆是赞不绝口。
今夜庆功宴,陛下依旧没来,主座是空着的,下首设的座位上,正端坐着传闻中的国丈。
他一身杏仁色锦服,头发白了大半,大概就是六十出头,面目慈和,身形消瘦,安静而沉稳,倒不像是朝臣,更像是饱读诗书的文人。
守卫军的人还在下面站着等发话,李彰放下酒盏,扫视了诸臣一圈,才沉声问道:“丢失了何物?”
“回国丈,丢了块玉佩,那贼人极为狡猾,卑职赶到时人已经逃走了。”
江熙一面听着回话,一面打量着那位国丈。
她今日赴宴前,叔父曾特意告诫过她,国丈李彰兼管着御史台和中书省,是名副其实的权倾朝野,切不可招惹。
她倒是没想过要招惹,只是她自小长在军营,如今第一次进京入宫,自然是想见识一番,看看这位权臣是个什么吓人模样,没成想,竟是位慈祥和善的老人家,至少从面相上来看是。
江熙正盯着李彰走神,冷不防听见下面席中冒出个声音来:“宫里守卫森严,过去从未有过失窃的事,怎么今夜突然就?”
这话说的好,直接指出此事不同寻常。果然又有人接话道:“吴大人此言,莫非是说,窃贼就是赴宴之人吗?”
此话一出,殿内人人自危,今夜本是来凑个热闹,看看北齐建国以来出的第一位女将军是何等英姿,不成想竟引火烧身。
先前的吴大人不等别人插话质疑,就马上朗声道:“这可说不准,诸位大人都是盛京中有名有姓的世族,怎会眼皮子浅到如此境地?”
马上就有人松了口气。
然而这人话锋一转,“但毕竟坐在这九微殿里的人最是嫌疑大,自然也要先从这里查起。”
摆明了是不信任的意思。
江熙刚从边境回京,同官场同僚还不相熟,也不认得这些说话的人是谁。
旁边人见她面有疑惑,便凑过来低声道:“这是御史台的吴文,吴大人。”
吴文的官职显然不是很高,排在他前面的人不服出声:“吴大人有何话直说罢,何必藏着掖着。”
吴文面上笑嘻嘻的,眼角堆起一层层的纹路,显出些精明模样,他状似不经意的扫了眼江熙,慢吞吞开口道:“从开宴到现在,并没有人出过殿门,除了郡主。”
在场的郡主就只有江熙一个。
这话说的已经很明了,霎时间,全殿上百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到李彰斜对面,江熙的位子上。
北齐开国至今已有百余年,将才也是层出不穷,替北齐开疆拓土,功勋卓著,但着实没出过女子为将的先例。
世道到底是对女子严苛些,天下人皆以女德女训规范闺阁举止,若把江熙放到学堂里去议论,纵是立了战功,也要背负离经叛道的骂名。
如今江熙在溪州边境一战成名,回京受封,眼下风头正盛,大家都是官场中人,最懂得见风使舵,到底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自然不会没眼色的说些风凉话。
不过这吴文大概就是个没眼色的,也不晓得委婉些。
诸臣见矛头被引到了江熙身上,也乐得旁观,顺带也瞧瞧这女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吴文久不见回话,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江熙一眼。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尚带着些不谙世事的懵懂,然而在这份稚嫩里,偏还透着股不凡的英气,她微微抬着下巴,显出丝人上人般的高傲,让她一下子就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众人都怀着一样的心思,殿内自然也就安静下来,坐看江熙如何出丑。
毕竟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纵然在疆场侥幸赢了一次,可今日来的都是精明人,她在官场之上未必能应付得了。
江熙看向吴文。
“吴大人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莫非是早知会有失窃一事?”
“郡主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吴文直接跳过江熙的问话,“若臣没记错,方才郡主被酒水打湿了衣裳,借口出去替换,消失了近半个时辰。”
这么一提,众人也都回想起来,确实是有此事。
于是看向江熙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怀疑。
江熙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嘴角,面带讥嘲,
“原来大人竟是大理寺的官员,心细如针啊,连这般微末小事都记得清楚,怎就没发现您衣领上沾了油脂呢?”
吴文一愣,下意识低头看衣领,可衣领干净得很,哪有油渍。
吴文是御史台的人,江熙却说他是大理寺的,又拿话逗他,此言嘲讽意味十足,有人憋不住笑出声,又怕被吴文记恨,就马上收回去,只是眉眼还弯弯的。
吴文被噎了一噎,脸色当即就拉下来。
江熙看他一时没话说,就一甩衣角站起来,她本就坐的比吴文高,眼下更是高出不少,看他也得俯视。
“我的确是出去了,”她微微抬着下巴,盯着吴文的眼神冰冷,“可我回来时已说过,马车里没有可替换的衣裳,我便在车上休息了片刻。”
一路都有宦官引路,这话假不了。
且定睛去看,确实能看见江熙袖子上有濡湿的一片,眼下正是秋日,又在夜里,一时半刻也干不了。
吴文被江熙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对方到底是真刀真枪上阵杀过敌的武将,而他只是个没拎过刀的文官。
一时间无人再说话,一直候在台阶下的守卫军这时候才得以插上话,“那个,卑职在凌宝阁里,还捡到了窃贼遗落的一方手帕,上面绣着花,似乎是女子所有。”
吴文顿时又精神起来,也从席位上起身,似乎这样就不会显得他低一头,迎着江熙的目光反瞪回去。
江熙险些绷不住笑出来,这人着实是行迹可笑了些。
手帕已经被呈给李彰过目,他细细研究了一番,神情有些疑惑,“这手帕所绣的花朵,倒是从未见过。”
众人都向上看去,只见荔肉白色的丝帛角上,不知以何种技法绣了朵金黄色的花,可能还掺着金线,在烛火之下波光闪烁,好看的紧。
不过确实是没见过,此花大概不是北齐物种。
李彰皱眉,脸色也凝重了些,“此花既可能来自域外,便不得不重视,若宫中混入外邦人,陛下如何能安养。”
一句话就把失窃提升到国事的地位,殿内气氛瞬间冷凝下来,方才还只是不痛不痒的玩笑,现在李彰这么一说,马上就觉出危险来。
“余仲谦可在?”李彰扫视一圈席位问道。
席中应声站起来一青衫落落的年轻人,俯首应在。
“你在户部任职,便带着这手帕,多查查近日盛京城里有无可疑之人。”
手帕从李彰手里送到了青衫人手里。
旁边人又偷偷给江熙介绍道:“这位是余家嫡长子,名青霭,表字仲谦,是盛京有名的才俊,文采斐然,未及弱冠便已任职户部。”
江熙点点头,大概扫了一眼余青霭的身形样貌,便又低头倒酒。
“宫里失窃并非小事,如今圣上龙体有恙,任何异常都不能轻视,马上带人搜查!”
李彰发了话,就有人退出去开始查人。
既然出了事,也就没有继续欢饮的兴致了,况且天色已晚,众人纷纷向李彰告辞 ,急着回府安睡。
虽然吴文直指江熙的疑点,但毕竟无凭无证,李彰也就没为难她。
江熙随众人一同出来,跟着引路宦官出宫去。
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郡主且慢!”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