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回头,见是宴席上一直给自己介绍的人,便停下等他。
那人追上来,朝江熙作揖,“方才一直同郡主谈论旁人,倒是忘了说下官。”
“起居郎梅益,见过郡主。”
梅益生的一副文人长相,看起来温和从容。
他与江熙同行,闲聊道:“郡主莫要与吴大人置气,吴文此人最是惧内,素日被吴夫人管的紧,便颇看不惯女子出风头,也是可笑。”
江熙谅解的笑笑,“怎会。只是看他一直揪着我不放,有些疑惑罢了。”
两人相互搭着话,没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梅益又客套了几句就坐马车先走了。
江熙出来的迟,赴宴的人早都走了个干净,只留了一辆马车还在。
车旁立着位身姿柔弱的姑娘,见江熙过来,便怯生生地叫了声堂姐。
这是江熙叔父的嫡女,江谐婉,如今十四,极为胆小羞涩,见到生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车上婶婶拉开帘子笑道:“还愣着做什么,天冷,有什么话回了江府再说。”
这妇人生的白净富态,性子又热情大方,也没嫌弃江熙这突然回来的侄女,十分周到的把江熙在江府安顿下来,很是不见外。
江熙回京的这一路上,没少看过后宅主母凶狠,万般不容人的话本子,故而早早地做了见母夜叉的准备,怎知这和善的婶婶,倒叫她把先前想好的应对法子全给憋了回去。
叔父江佥忙公事没来赴宴,这母女两个也是掐准了时辰过来接江熙。
马车慢吞吞向江府驶去。
车上,婶婶江陈氏亲热的拉着江熙的手,笑容满面道:“方才下旨的人已经去过府中了,知道你封了郡主位,承了将军职,婶婶可得好好为你庆祝庆祝。”
江熙心下很有几分感动,便回道,“怎能劳烦婶婶费心。”
江陈氏笑的温柔,“这也没什么。圣旨上还说,把永宁坊的一座府宅作郡主府赐下来,你可要搬过去?”
一直默默听着的江谐婉有些迟疑的道:“可是,堂姐一人过去,还要采买下人,修缮宅院,着实麻烦了些。”
她看向江熙,小心翼翼的眼神里藏着些许希冀,“不如留在江府吧,我还能陪堂姐在盛京游玩。”
江陈氏笑着拿手戳江谐婉的额头,嗔道:“就知道玩,你姐姐可是有官职在身,哪里有闲工夫陪你。”
她话虽这么说,可也转头看江熙,眼神殷切。
江熙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军营度过,幼时还有奶母,再大些就由祖父和父亲带着习武读书,不曾有过这种温柔关怀。
眼下看婶婶和堂妹关心,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便软声答道:“边境无主将,浸月不日就要启程回溪州了,只好再叨扰婶婶几日。”
浸月是江熙的表字。
一家人又亲亲热热聊了几句,江府便到了。
时辰不早,几人各自回房歇息。
回到后院房间,江熙打发掉仆从,便急匆匆到内室脱下碍手碍脚的宫装。
宫装里,是一件夜行衣。
江熙回想起宴席上吴文的话,他说,只有江熙借口换衣裳出了殿门。
这话不假,一路上有人跟着也不假,可吴文没想到的是,宦官只是在宫门口守着,看着江熙上了马车,期间不曾上前探问。
而江熙,就在那个时候,借着夜色掩护,自己溜进了宫。
江熙换好平日里的衣衫,把脱下的夜行衣用火折子点燃丢在盆里,火燃得很旺,很快就把夜行衣烧了个干净。她打开后窗,将灰沫悉数倒进草丛里。
时间倒回酉时三刻。
宴席正是热闹时,觥筹交错之际,一杯酒不小心被碰倒,好巧不巧的泼湿了江熙的衣袖,江熙便借口回马车上更衣,中途退出了九微殿。
她嘱咐引路宦官在宫门口等着,自己进了马车内,匆匆脱下绯色宫装,又掏出块黑色面巾系好,从后车门溜了下来。
宦官正和当值的守卫军说话,江熙隐匿在宫城投下的阴影里,贴着墙根绕到另一边,足尖轻点,翻身跃上墙顶。
此时月色尚明,江熙自怀中摸出卷纸,借着月色研究内容。这是青山宫的宫殿分布图。
今晚宦官内侍们都在九微殿伺候,守卫军也拨去一大半,她这里地处青山宫西南角,守卫十分松懈。
她向周遭观望了一会儿,见暂时无人过来,便运轻功,身姿轻盈地极速跃过重重屋宇。
江熙生的纤瘦而高挑,穿着夜行衣在夜色里穿梭更是无影无踪,不多时,她在一座阁楼顶停下。
底下守着两个小兵,周围寂静无声,江熙伏在屋顶上,确定四处无人,便如一片枯叶悄然落下屋顶,毫无声息。
她一只脚借力在地上一踩,翻身直接来到两人身后。
两个小兵还在尽职尽责的站岗,不过似乎有些犯困,江熙抬手,用手刀劈晕他们两个,拖到廊柱后藏好,然后轻手轻脚来到阁楼门前。
她抬头,牌匾上赫然是三个字:凌宝阁。
巡逻的守卫军大概半个时辰后会到这附近。江熙没再迟疑,推门而入,反手掩好。
凌宝阁并不大,里面大大小小的珠宝珍玩都依次排列在木架上,借着微弱的月色反射出盈然的光辉。
江熙掏出火折子引燃,用身体挡住这点亮光,以防被外面发现。
她挨个儿木架都看了一遍,虽然不大认得宝贝,也叫不上名字来,只依稀晓得是些瓷瓶玉器。便如她这般不识货的人,也知道这些绝非凡品。
她一面开眼界一面搜罗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那枚玉佩。
她刚回京那日,偶然进了间铺子,误打误撞瞧见了这间首饰铺的另一层生意,大概就是拿银子换消息的地方。
江熙向来只对兵法感兴趣,便花五百两银子换来条传闻和一张宫殿分布图。
据说青山宫凌宝阁里,藏着枚蓝田玉佩,此物暗藏绝妙兵法,习得者能战无不胜。
说实话,江熙是不信的。天下若真有这种宝物,又怎会至今仍是三分局面。
况且为将者习兵法,需得经历无数战役磨砺,才能把纸上的东西转化为脑子里的精华,此时方可能战无不胜。
但懂得这道理是一回事,好奇是另一回事。
江家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来一直领兵守在南边,与邻国南陈大小战役打了有上百次。
可惜南陈虽然国力不怎么样,但守疆的大将倒都是实实在在的英雄人物,两国一直各有胜负。
后来到了江熙父亲那一辈,江家没了男嗣,刚满一岁的江熙便被从盛京接到了军营,由祖父亲自教养。
再后来祖父病逝,南陈趁机进犯,父亲江应出征,用四年打赢了南陈,却也以命殉国,战死沙场。
当时年仅十三的江熙拜副将刘绝为师,继续苦习兵法武艺,直到今年年初恩师病逝,南陈贼心不死又来偷袭,十五岁的江熙领兵迎敌一举得胜,名扬北齐受召回京。
可以说,将门江家世代为国捐躯,一辈子都在军营度过,江熙打小就读兵书,对于兵法的痴迷程度更是无法言说。
所以江熙才决定兵行险招,来满足好奇心。
江熙又转了一圈,把各个墙砖地板敲了一遍,仍旧没瞧见那枚玉佩。
别说是有蓝光的玉佩,就是其他有光没光的玉佩也半块儿都没有。
这么多宝贝,怎么就连一块玉佩都没有?
江熙有些沮丧,又怕离席时间太长惹人怀疑,只好一步三回头打算离开。
也是凑巧,她走到门边一回头,突然看见她正对面的墙中央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琉璃石。
江熙心下一动,莫非这琉璃石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竟要凿开墙壁嵌上去?
她过去仔细看了会儿,然后一把将琉璃石抠出来。
这下是真真的惊喜了,琉璃石塞在一个暗洞口,里面赫然躺着枚蓝盈盈的玉佩,被火折子的亮光一照,更加凸显出流光般的色泽,瞧着就是上佳之品。
可还没等她拿起来细瞧,便觉的耳边风声响起,一个身影极快的掠过,那玉佩就没了踪影。
好厉害的轻功!
江熙转头,一个同样是一身夜行衣的人影靠在离她几丈远的木架边,半垂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玉佩。
这人身量高而挺拔,浓浓夜色也挡不住他通身的矜贵气度。他脸上带着半块银制面具,遮挡了额头到鼻部的地方,只露出一双眼和下巴。
江熙凝眉,没多话,两步迈近去袭他腹部,那人反应快的很,一个旋身避开,直奔门边,似乎没打算缠斗。
江熙的心沉了又沉,且不说此人身手极佳,单就他撞破江熙盗玉佩一事就足够令人担忧。
幸亏自己事先戴了面巾,即便能看出是女子,也不会晓得是谁。
想来那人戴面具也是为此。
她翻身追上那人,单手拽住他肩膀向后一拉,再一腿扫向他下盘,他极速弯腰向后翻身躲过,这样一来,便是江熙挡在门口,贼人被堵在屋内了。
黑衣人这才抬眼看向江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开口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不饶人,不过武艺倒是不错,勉强与我平分秋色吧。”他面具下的眼眸微弯,露出几分笑意。
江熙内心感叹,这男人怎么生了一副这般好看的眼睛,看人时潋滟温柔,如春色般诱人,可是细看却又像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灰沉沉的布满阴霾。
好奇怪的人。
见江熙不说话,他又道:“你我同为盗玉佩的贼人,自然是谁拿到归谁,既然我得了,那就归我。”
江熙冷笑道:“这话好没道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先来,就是我先得。”
她偷偷溜出宴席来盗玉佩,眼看就要到手,没成想被他给捷足先登,还想讨价还价,忍不得忍不得。
眼看时辰不早,江熙缓缓向他挪近两步,压低声音道:“你我都是贼人,若我此时出声,就都逃不了了。”
也不知那人有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的把玩着玉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远处传来轻微而整齐的脚步声,两人都耳力极佳,也都想到了是来替班的守卫军。
黑衣人瞥了眼江熙,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反手把玉佩揣进怀里,笑道:“小姑娘,你可抢不过我。”
江熙看他动作,知道讲理没用了,就直接上手,
她疾步上前袭他心口,以手为刃斜向斩下,劲风凌厉,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要触及他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