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驿站回到官署,卫瓘阴沉着脸,半晌无言。
事,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秃发部死了人,秃发部不得圣心,死就死吧。
宇文部又死了七八个,宇文莫那虽没找他求公道,却单枪匹马闯了慕容部的院子,弄得一院子的伤患。
两部之间的纠葛可以不理会,可坏了他的事,就不得不理会了。
然后,乌桓人被灭,这是令他最糟心的。
他还什么都没跟乌桓人谈呢,死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至于沙漠汗……本来就在他计划之内。
按照他的谋划,当然是越乱越好,可超出他掌控的乱,就不是他想看到的了,完全偏离了他的预期。
如今,沙漠汗死了,乞伏佑临跑了,秃发部……本来也没算上他们,六去其三,仅余宇文部、慕容部和段部。
思谋良久,卫瓘扬声叫随从:
“来人。”
刚过午时,宇文莫那、慕舆汗、段乞珍同时收到卫瓘的夜宴邀约。
三人很意外,沙漠汗的血还没散尽呢,卫瓘就要大摆宴席?
略一琢磨,也是,一死一跑,宇文部和秃发部都死了人,慕容部一院子的伤患,卫瓘再没点反应,人全跑没了。
戌时初,宇文部携同白纱罩面的神秘人,慕容颜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慕舆汗,以及段乞珍陆续来到幽州官署。
慕容颜受伤极重,脸色还很苍白,见到宇文莫那,恨不得用眼刀子杀死对方,慕舆汗则盯着神秘人出神。
宇文莫那牵着神秘人手臂,无视二人,径自离去。
段乞珍笑呵呵在边上瞧热闹,慕容颜狠狠瞪他一眼,惹得段乞珍的随从就要拔刀子,被段乞珍止住了。
“小姑娘,脾气太大可不好。”
慕容颜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在她眼里,宇文部和段部都是欺负他们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段乞珍也不生气,相比慕容部,段部是强者,强者没必要跟个小苍蝇计较。
他微笑着跟在宇文莫那身后步入大厅。
慕容颜气得跺跺脚,眼眶微红,委屈得想放声大哭。
慕舆汗叹口气,劝道:
“阿颜,我部势弱,我又这个样子,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轻拍她手背:“进去吧。”
慕容颜闷闷地嗯了一声,强自压下泪意,推着慕舆汗走进宴客大厅。
仆从把三队人马,领到各自的位置上。
座次是按实力强弱安排的,宇文部居首,段部居中,慕容部末席。
有热闹可瞧,曹虎也随着段乞珍来了。
若不是幽州官署布控严密,曹复也很想来瞧瞧热闹。
过了两刻多种,卫瓘姗姗来迟。
“有些公务要处理,本公来晚了,来晚了,失礼,失礼。”
宇文莫那、段乞珍、慕舆汗同时起身见礼:“卫公爷事忙,当以公务为要。”
慕容颜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汉家的大人物,通常都是这句开场白,没啥新鲜的,好像不来晚点,对不住他们身份似的。
卫瓘一挥袖子,示意仆人们上酒上菜。
转圈拱手,歉意道:“沙漠汗的事……哎,是本公保护不周,惊着诸位了……”
正要再说时,一道粗狂的声音响起:“卫公爷大摆宴席,不好落下在下吧。”
五短身材的秃发务丸人未至,声先到,面上带笑,语气里却带着谴责。
卫瓘微不可察地皱皱眉,朝空位随意一指:“既来了,就坐吧。”
随同叔父前来的秃发一鸠不满地哼了一声。
秃发务丸丝毫不在意受到的冷遇,大剌剌坐在空位上,向众人拱手见礼:
“不好意思,来晚了,来晚了,呵呵,让诸位久等。”
众人:“……”
素来,只有大人物才有资格压轴出场,可被秃发务丸这么一搅合,好像他才是今夜的主角。
卫瓘阴翳的眼里射出寒光,阴笑道:
“秃发务丸,你错怪本公了,本公没给你下帖子,是因为你部与其他三部不同。”
秃发务丸自顾自斟了杯酒:“噢?”
放下酒壶,静静等着卫瓘的下文。
卫瓘扫视全场:
“诸位不是外人,秃发部与我大晋的战火,燃了好些年了,本公与宇文部、段部、慕容部谈的是联合,”
他顿了一下,直直看向秃发务丸,声音渐趋凛冽:
“而与秃发部要谈的,是休战,自然不可能在一处将事情谈妥当了。”
秃发务丸细眯的小眼闪过精光,直白道:
“这么说,卫公爷召开大会,是要联合五部围剿我秃发部喽?”
不待卫瓘作答,秃发务丸哈哈长笑,声音像寒鸦夜啼,听得人心里发毛。
似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秃发务丸眼泪都笑出来了。
卫瓘沉着脸,冷眼瞧着他要作什么妖。
等秃发务丸笑够了,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说道:“卫公爷,昨个儿夜里,上演了一出好戏。”
昨夜?卫瓘心头一突。
“有两伙人马,在城外的农庄杀人放火,”
果然!说的是农庄的事,卫瓘的面色愈加阴冷。
拍拍秃发一鸠肩头,秃发务丸笑道:
“我侄儿看了全套,为了给卫公爷提个醒,他在现场留下了杀人凶手的玉佩。”
又是玉佩!!宇文莫那脸色变了变。
曹虎挑挑眉梢,主子没猜错,玉佩真是秃发部盗走放在农庄的。
卫瓘则瞟了宇文莫那一眼,既然玉佩被丢在农庄了,又怎会出现在宇文莫那的院子里?
段乞珍全然一副瞧好戏的表情,饶有兴趣地又吃又喝,耳朵却支楞得老高。
秃发务丸啧啧两声,扬扬手里的酒盏,故作神秘道:
“杀人不过是开胃菜,杀的是谁,才是重头戏。”
卫瓘心往下沉,隐隐知道秃发务丸要说什么,却无力阻止。
一心揭破此事的秃发务丸,没让大家失望,高声道:
“在下查觉事出有异,命人走访四周乡邻,巧了,还真有人瞧见,细细描绘了一番来人形貌,才知,庄子里的是……”
他加重语气吐出三个字:“乌桓人!”
朝宇文莫那、段乞珍、慕舆汗三人举举酒盏:“三位品品,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宇文莫那已从神秘人那猜出真相,神色未动。
慕舆汗转瞬想明白其中关窍,知道今夜事情难了,敛眉轻锤双腿,暗恨技不如人。
万一事情有变,怕是一个都跑不掉,不由担忧的握了握慕容颜的手。
段乞珍则一脸莫名,咔吧着眼珠子,问曹虎:“什么意思?”
他声音不大,还是被秃发务丸听见了,秃发务丸善解人意道:
“段兄问什么意思,在下替您解说解说。幽州大会就是个幌子,卫公爷的真正目的是瓦解六部。”
他笑呵呵问卫瓘:“卫公爷,在下说的可对?”
卫瓘没什么情绪地撇他一眼,心里却翻腾得厉害,盘算着,是一个不留呢?还是单杀秃发部的人。
秃发务丸没指着他回答,接着道:“瓦解六部,卫公爷最先下手的是拓跋部。”
再次记起死相凄惨的沙漠汗,众人唇边的美味佳肴,顿觉索然无味。
卫瓘重重拍了一记桌案,厉声道:“胡说八道,满口胡言!!”
“长夜慢慢,卫公爷急什么,诸位又不赶时间,不如听在下细细道来~~”
拖着长音,秃发务丸摆开了说书人的架势。
卫瓘满是算计的眼里,闪着嗜杀的光,却没再阻止秃发务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