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森一低头，看到瑟抓住那只砸向他的东西，站了起来。然后他们都惊呆了。那分明是韦斯特的头颅。被完整地切断，断面上是浓稠的血液和一截齐整的白骨。他的四瞳大睁开头发披散着凌乱不堪看上去除了那对深棕色的长角和双面脸孔之外，也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只死人头而已。
瑟吃惊了一两秒，迅速松开手，让头颅直直地坠落在地上。
“不敬……”他喃喃说，“这是对神的大不敬……”
“你根本没有侍奉过神明，哪里知道的不敬？”
贝姬和她的两个眷属从大殿一侧缓缓走来。她走得很慢，红色的裙子飘扬，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她鲜衣怒马，笑容既狡黠又甜蜜，微微歪着头，盈盈瞳孔弯起，大声叫道：“斐南迪！”她这么大叫的瞬间，卡尔森怔住了。因为她在笑，单纯灿烂地笑，不掺杂一丝愤怒或悲伤地展颜微笑。甜得仿佛一只茶杯蛋糕，而且——竟然可以用阳光明媚来形容。卡尔森从认识她开始，就觉得她这个人很冷。冷漠，冷清，冷血。他喜欢的就是她偶尔的温柔，那建立在一种冰冷日常上的温柔。他从未曾想过，她或许也曾经是个天真单纯的少女。
“啊，”斐南迪站起来，好看的脸庞转向她，像只狐狸一样地欣然笑道，“你干了票大的哦，殿下。”
他漂亮的长发经刚才那一番折腾，现在半梳半散地垂落肩头，给人温柔美丽的错觉，一时间他面对贝姬的反应简直可以让卡尔森都忘却他之前恶毒的行径。
伊法半拉着贝姬的手，犹疑不决地看着瑟，不敢跟着走过来。
她平淡无奇地护住他和拉斐尔，问瑟：
“你又在做什么？为什么总和我们过不去？”
瑟沉声道：
“我早该在兽人森林杀死你的。”
“真可惜，”她嫣然笑道，“你当时并没有。”
“什么？”斐南迪好奇地打量他们两个，“小殿下，你也和我哥哥有过节吗？”
“岂止是过节。”她拉着伊法，直视着瑟说，“老师你也是和他有什么过节？”
斐南迪心不在焉地说：“也只是不共戴天的那种程度啦。”
卡尔森一头雾水。
“既然这样，考虑在这里决战吗，瑟？”贝姬平和地问。
他们对视了几秒，而后瑟微微摇头。“不用。我相信现在还不是时候，贝姬·路易。未来我们还会在战场上相遇的。到那时，自然会有人替我出手。”他突然转移目光，看向斐南迪，说话的语气也蒙上了一层兄长一般的语重心长。“局势很复杂，现在，此时此刻，正是坚定立场的时候。真正可怕的东西还没来。”
斐南迪微笑着卷着自己的银色长发问：
“什么可怕的东西？”
“比如，神明的傀儡。”瑟深沉地说，“还有，琛。父亲在找你。”
“不可能。”斐南迪笑眼弯弯，“他早死了。”
“只是某种意义上。”瑟的语调十分严肃，“在既不是生物，也不是物质的世界里，他还存在着。而且并没有忘记你曾经做过的事情。”
只是那么一两秒，卡尔森看到斐南迪在原地顿住了。
那细长的血色眸子微微眯起来，掩饰住其中的涣散。
贝姬冷声说：“别那么多废话。”
拉斐尔在她左侧小鸟依人地挽着她的手臂，附和道：“是呀，半真半假，半真半假。”
瑟深深地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便一转身，带着莱和他的手下们徐徐离开了。
“精灵从来都不会亲自出手呢。”
卡尔森身后，维意有所指地说道。
卡尔森从精灵手里接过莫甘娜，发现她轻得令人吃惊。
当天下午，他们便坐贝姬的直升机回到了帝姬府。一路上气氛欢乐轻松，贝姬没有亲自开战斗机，而是让拉斐尔代替了。伊法也一切都好，虽然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抱着膝坐在贝姬身边，而且一直躲着卡尔森。卡尔森很庆幸他已经这么快地恢复了，真不愧是有血就能生存的吸血鬼——他既松了口气，又感到了深切地内疚。于是只是坐在他们身后，脸都一侧贴着冰冷的机舱窗户。贝姬和维正面对着斐南迪夸夸其谈这些年来（二三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斐南迪看上去并没有太震惊。只是坐在飞机的软椅上，手搭在纤长的腿上，神色流转变动，一举一动都很宁静优雅。就很像他那个时代的、毕生都住在宫殿里的人一般。很明显，他是深藏不露、城府极深的那种典型的精灵。卡尔森看着他那只也很典型的纤细手腕，不由想如果自己上前把它折断，会不会激发出这只恶劣精灵的本性呢？
“嗯？”
突然斐南迪朝他微微转过头来，笑容纤纤。
卡尔森立即转过视线去。
“喂，你在看我啊。”斐南迪丝毫不知廉耻地打趣道，“我很好看吗？”
卡尔森气得差点梗住。但如此一来，大家（除了伊法之外）都回过头来，把目光聚集在卡尔森身上。包括贝姬那十分冰冷的眸光。她当然还并没有原谅他对伊法做的事情。凯文。他在心里默默想。以往即使是嘲笑他，凯文也会和他一起面对一切。但现在他失去了同伴。他有点不由自主地开始慌了。
“哎呀。”斐南迪突然想起什么来一般，玫瑰血色的眼眸微眯起来，“你的眼睛是金色呢……莫非你是他的孩子之一？”
“他……？”卡尔森知道他指的是父亲，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奥斯汀。”斐南迪轻轻歪着头道。（卡尔森终于知道贝姬这喜欢歪头的习惯是从何而来的了。现在看来，她养成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模仿自己曾经的老师）
卡尔森很不喜欢自己父亲的名字在这只精灵口中的感觉。
过分亲昵了。
此时，斐南迪正又好奇又认真地看着他。凝视着他。那双玫瑰血色的眼睛太过细长太过秀气，他的一只耳垂上小巧地挂着红色菱形宝石坠，在他耳边微微摇动。他皮肤白皙，容貌很精致，身形也很纤长，但又给人感觉像是只男精灵。性别的属性不像拉斐尔那样（拉斐尔无属性）卡尔森知道伊法是男精灵，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鬼知道斐南迪之前经历过什么——但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不能使他杀父弑母的这种罪行得到谅解——至少在卡尔森这里是这样。
于是卡尔森厌恶地回答：
“不要叫我父亲的名字。”
然后他意识到（非常惊讶）斐南迪刚刚说了“之一”。“孩子的之一”。这么说——“等等？你知道泰德的事……”
他感受到贝姬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但斐南迪只是用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但是啊，那家伙根本不喜欢女人呢。连孩子都有了，还真是辛苦他了。”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话罢又微微窃笑了一声。卡尔森一个寒颤。这个精灵，他在谈及自己父亲的时候，口吻——口吻就好似是父亲曾经的——恋人。
怎么可能？
“好啦！”拉斐尔在前方大声说，“我们回来了！”
卡尔森看到帝姬府坐落在已经稍微化开的冰面上。他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别多想。可是关于已经死去的父亲，他还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他明白，在搞懂这些所有之前，自己是不会安心的。
